故事还要从一阵马蹄声说起。
1937年3月中旬的一个中午,在风雪弥漫的祁连山腹地,一队骑马的士兵唱着不知从哪学来的野调,从一条小径上纵马而过,歌声混杂着马的嘶鸣声和蹄声,十分刺耳,犹如突然炸响的警铃声,惊起几只飞鸟。
在小径旁边的树林里,一个男人正和一匹高大的青马做着激烈的斗争。
大青马的头被陈昌浩用双臂死死抱着,口鼻被束缚住让青马更加激动,摇头抖鬃,四肢蹄子疯狂的在地上来回叩动。而在这一人一马的四周,二十多个年轻红军浑身紧绷,都将枪口对着小路瞄准,随时准备和敌人交火。
一会后,马蹄声渐远。
直至此时,陈昌浩才松了一口气,骂了大青马一句,随后跟后面瘦高个的徐向前对视了一眼,便继续带着护卫队潜伏起来了。
彼时的祁连山,到处都是人,四散的红军,到处抓捕红军的马家军,将整个祁连山搅得天翻地覆。
几日前,在祁连山腹地石窝山的山顶,西路军军政委员会召开了最后一次会议。
3月14日,的确是一个极其悲痛的日子,二三十名军、师、团级别的领导干部,聚在一起,人人眼睛血红,脸色都很难看,有人抹着泪,无声哭泣,有人无力地的用手砸着石头,面色凄苦,捶足顿胸。
西路军完了,彻底完了。
在向石窝山顶的攀爬的路上,政委陈昌浩和几个委员,边走边谈,到了山顶会见了徐向前,陈昌浩伤心抹泪,对着眼前的众人说道:“同志们,西路军失败了,我们无法完成党中央交给我们的战略任务了......”
随后,大家都哭了起来,都说革命者的意志比钢还硬,然而他们也是有血有肉是活着的革命者啊!西路军如此惨痛的失败,击溃了所有人的心神,政委陈昌浩略带颤抖的嗓音,让众将士再也忍不住了,抱头痛哭起来。
在泪水中,陈昌浩向大家陈述了三条应急行动方案,此种情况下也不适合讨论,大家一致表示同意。其中一条决定就是总指挥徐向前和政委陈昌浩脱离队伍,返回陕北。
徐向前是也是突然知道这个决定的,起初他不想走“我们的部队都垮了,孤家寡人回陕北去干什么?我们留下来,至少能起到稳定军心的作用,我看还是不要走吧!”
陈昌浩对徐向前说:“这是军政委员会的决定,你如果留下,目标太大,个人服从组织,不要再说什么了。”
拖到3月16日,挣扎许久的徐向前,最终还是决定听从陈昌浩的,脱离部队,返回陕北。几十年后,徐向前说“我那时的确不想走,但没有坚持意见坚决留下来。事实上,李先念他们并不想让我走。我迁就了陈昌浩的意见,犯了终身抱憾的错误,疚愧良深。”
可以想象,这个时候的徐向前是很痛苦的,部队都没了,他们这两个军政大员回去又能干嘛呢?返回陕北的心理负担很大,可以想象,部队失败的如此彻底,撤职查办是轻的,批斗检讨更少不了。谁也清楚回到陕北后,究竟会受到何种处罚。
西路军失败了,总得有人回陕北做个交待不是?
逃避是没有用的,一日不面对,惧怕的始终都是你惧怕的。只有鼓起勇气,拿出革命者的无畏和担当,朝着自己的命运勇敢迈步过去。
分开前,西路军总部作战参谋陈明义和警卫连排长肖永银,精心挑选了二三十名身强力壮的红军战士,凑成了一支护卫队,保卫两位领导安全返回陕北。
这支护卫队,昼伏夜出,小心翼翼地在祁连山的风雪中穿行。
白天躲在雪窝子里,夜晚借助月光急速前行,这一路上不仅要躲着四处乱转的马家军,同时还要回避和自己人的不期而遇,以防泄露秘密。战争的残酷性远超我们想象。
整整走了两夜,小队才出了祁连山,就在快要出山口的那天上午,不敢生火不敢喧哗的小队成员,每人将雪和青稞混在一起,在手里搓一搓,往嘴里一塞,就算吃了早饭,安排完守卫后,大家都倒在雪窝子里,沉沉睡去了。
一个上午都很清净,一直到了中午,出现了开头那一幕。等马队有惊无险的过去后,大家又静静躺在雪窝子里休息。
到了傍晚,就在部队准备继续出发时,徐向前将陈明义和肖永银叫到跟前,让他们带着小队就地打游击,寻找机会返回陕北,而他和陈昌浩要和小队分开走,即将就要出山了,山外到处都是敌人的岗哨,二三十人带着枪的小队还有马,目标太大,一出山就是送到敌人嘴里的肉。
陈明义和肖永银虽然很不想与两位领导分开,但徐向前说的是对的,小队不分开,大家都要死。不如分开,缩小目标。
就这样,在祁连山口,徐向前、陈昌浩带着两个警卫外加一个警卫科长袁立夫,一共五人脱离小队了,分别时,徐向前从衣服里摸出几个金戒指交给陈明义他们,而陈昌浩则跟肖永银等人打趣,比一比,看谁先到陕北。
出山前,陈昌浩和徐向前都做了一些伪装,穿上了便装,上身披着老羊皮袄,肩上还搭着一个小褡连,黑瘦黑瘦的徐向前穿上这一身,任谁也看不出这是一位方面军的总指挥,活脱脱一个老放羊倌。
事实证明,干革命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,处处都得小心谨慎才行,刚出山时,两名警卫员出去探路后,就一去不复还,第二天,保卫科长袁立夫外出为两位领导找水,结果到了傍晚还没回来,察觉到不对后,徐向前立马拉起陈昌浩往外走。
刚出山,五个人就剩下了徐向前和陈昌浩了。
当时的情况很危急,国共刚开始合作,而西路军失败后,徐向前和陈昌浩就成了敌我双方势力关注的焦点,都在到处找徐向前和陈昌浩,马步芳对于徐向前的生死情况,据说每天都要追究询问,扬言“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”,非要弄个明白不可。
在马步芳部编写的《剿匪纪实》中的记载:"3月26,马家军第一旅旅长马彪,忽然从河西发出这样一则电文:“西宁军长马鉴:……又据俘匪供称:徐匪向前,确系我军击毙,徐尸正在检寻,俟得获后,再行电闻。”
听到这个消息后,马步芳是急不可耐,即令火速检寻“割取首级”,严加证实。
从马家军的反应中可以看出,陈昌浩在石窝山说的那番话不无道理,他和徐向前是敌人最想抓住的人,如果徐向前留下来,目标的确太大了。
另一边,成了真正“光杆司令”的徐向前和陈昌浩,两个人一前一后的照应着,沿着祁连山北麓往东走,走了几天后后,他们才走到焉支山下的大马营。
大马营草原位于祁连山与焉支山之间,属于甘肃张掖山丹县大马营乡,面积很大很大,很适合养马,曾被评为中国最美的六大草原之一。如今这里成了全亚洲最大的军马场。
这天傍晚,天将麻黑时,他们来到被当地人叫做沙锅口的沙河滩上,靠着一座背风的土崖烤火取暖,同时也在思量着找个住处歇上一晚
就在这时,一个老乡牵着一头毛驴沿着河滩,向徐向前二人走过来。
已经饿了几天的徐向前和陈昌浩,见老乡的毛驴背上驮着两大包东西,陈昌浩便主动上前问道:“老乡,驮得什么东西,能不能吃?”
老乡一张口,就让陈昌浩激动坏了:“能吃莫能吃,你驾莫吃!你驾瞄瞄,都是些中草药材……”
这熟悉的鄂北口音,让陈昌浩感到如此亲切,他急忙用湖北话说道:“湖北佬,你莫急莫走!托你架的福,给找个阆中瞄一瞄病呦。”老乡一听口音也是很开心,在这大西北,能遇见一个老乡,那可真是少见。
徐向前回忆,陈昌浩是湖北人,碰上了老乡,格外兴奋,有了安全感,我们也吃了一顿饱饭,就睡下了,睡在一张炕上。
睡之前,徐向前跟陈昌浩说,明天早点起来,早点走,陈昌浩答应的很痛快,可第二天起床时,陈昌浩却变了卦,说太累了,休息几天再走吧!徐向前心想,自己口音不对,陈昌浩能待住,他待不住,便对陈昌浩说,我口音不对,在这里有危险,得先走。
陈昌浩表示同意,徐向前收拾了一下,便一人匆匆离去了。徐向前离开的当天,或许是见到了老乡,心神松懈了下来,陈昌浩果真病倒了,昏睡两天未醒。
命运有时就是如此神奇,从鄂豫皖苏区再到川陕苏区,徐向前和陈昌浩不说形影不离,那也是合作多年的老伙计,他们二人共同建设四方面军,一路风风雨雨走来如此不易,却在西路军惨败祁连山后,分道扬镳。
或许,初别时不以为意,等到了回首那一刻却早已物是人非。
这一别,天高水长,江湖路远。
再见,已是故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