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5年6月,军服厂。
广播里,传来春风般温暖的嗓音:“八十年代,一个觉醒的年代,一个朝气蓬勃的年代,一个珍贵的年代……”
午休时间到了,军服厂的工人们陆陆续续地往宿舍走去。
我念完广播词,合上手中的笔记本,挎上包,准备下班回家。
刚走出广播站,我就看见树下有一抹军绿色的身影。
他穿着一身挺拔的军装,那军装的线条笔挺,仿佛每一道褶皱都彰显着军人的威严。
他的脸庞俊朗不失凌厉,剑眉下是一双深邃的眼眸,眼神中带着军人特有的摄人气势。
他的眉眼又带着几分温柔,让人看了心生安心。
就算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,什么也不做,也能让人感觉到一种可靠的力量。
这时,不知道谁打趣了一句:“顾政委在门口站了一个小时,可算等到媳妇下班啦!”
我的思绪被这声音拉了回来,心也跟着泛起了层层涟漪。
当我亲眼看到顾司辰时,我才真切地意识到,自己真的重生到了四十年前。
我有些失神,而顾司辰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。
他温声问道:“你脸色怎么不太好,累了?”
我望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,心中五味杂陈。
我们的结婚是个意外,顾司辰是为了保全我的名声才娶了我。
上辈子,我从一开始的感激,渐渐变成了深爱。
哪怕他一辈子都没碰过我,我也默默忍受着。
我默认没有孩子是我身体有问题,为此受尽了别人的白眼。
可是,他临死的时候,嘴里喊着的却是另一个女人的名字……
如今重生了,难道我还要把上辈子的人生再经历一次吗?
我怔然着,久久没有动弹。
顾司辰不由又问:“想什么呢?”
我回过神来,掩饰地笑了笑:“没什么,我们回去吧。”
正值炎夏,烈日高高地挂在天空,炽热的阳光洒在大地上。
我们俩走在厂里的绿荫大道上,道路两旁的树木枝叶繁茂,投下一片片阴凉。
身边时不时有骑着二八大杠的工人驶过,车轮滚动的声音和人们的欢声笑语交织在一起。
顾司辰率先打开了话匣子:“来接你前我去看了爸妈。”
我随口问道:“爸妈他们怎么样?”
顾司辰接着说:“听说王阿姨家出了点事,爸去帮了忙,妈现在吵着要离婚。”
我听了,唇角不由抿紧。
王阿姨是公公的前妻,他们两人从来就没有断过联系。
公公对王阿姨更是有求必应,她要什么公公就给什么。
我抬眼看向顾司辰的侧脸,语气复杂地说:“爸帮王阿姨也不是一次两次了。”
顾司辰点了点头,我接着说:“有时候爸还大半个月不回家,妈难免会生气……”
顾司辰忽然停下了脚步,语气自然又笃定地说:“问题不在王阿姨,是爸妈已经没有感情。”
我的心猛地一顿,捏着挎包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了。
顾司辰却已经转移了话题:“对了,你不是说要去电视台参加播音主持人的考试,做好准备了?”
我的心脏像是被刺了一下,有些哑然。
我一个月前就已经通过考试了,过两天都能调到电视台上岗了。
他现在才问,这是对我多不上心啊?
心头的酸涩瞬间蔓延到了眼尾,我不禁想,我不知道自己上辈子是怎么坚持这段婚姻的……
顾司辰说:“我去把车开过来,你在这儿等我。”
没等我回答,他就自顾自地走远了,就好像他刚刚只是随便一问。
我站在原地,默默地深呼吸,试图缓解胸口的沉重感。
可是,我等了很久,也不见顾司辰回来。
我揣着疑惑和担心,顺着顾司辰离开的方向找了过去。
没想到,刚拐过一个岔路口,我就看见一个穿着白裙的女人靠在顾司辰怀里。
我定睛一看,呼吸猛然窒住,再也迈不开腿了。
是唐雪芬!那个顾司辰爱了一辈子的女人!
只见唐雪芬紧紧环着顾司辰的腰,她的脸上满是泪水,含泪的双眼满是眷恋。
她哽咽着说:“当初我被父母逼迫嫁人,我真的好痛苦。”
顾司辰没有说话,唐雪芬接着说:“我想你想到得了抑郁症,到现在还在吃药。”
她抬起头,看着顾司辰,轻声说:“司辰……你还爱我吗?”
听到这话,
我的心猛地一缩,
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。
我打从心底里不想,也不敢去听另一方的回答。
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,可没等我挪动脚步离开,
顾司辰那沙哑的回应,便被风裹挟着,硬生生刮进了我的耳朵。
“爱。”
就这么轻飘飘的一个字,
却仿佛一块巨石,重重地砸在了我的心上。
我早就知道,顾司辰爱唐雪芬,爱了整整一辈子。
以至于他死的时候,嘴里都还在叫着“雪芬”。
我缓缓闭了闭眼眸,
泪水在眼眶里打转,再也看不下去眼前的场景。
身体僵硬得如同木偶,我一步一步地离开。
也不知道走了多久,
我才无力地靠在路边的矮墙上。
眼眶已经涨得通红,又酸又涩。
即便这是重生后再来一次,
亲耳听见顾司辰承认爱别人,我的心还是会痛。
我自嘲地一笑,
不过这笑容里,却多了一份明悟。
与其再走上辈子爱而不得的老路,
倒不如试着放手,让顾司辰自由,也让自己解脱。
我深吸了一口气,努力缓和着翻涌的情绪。
视线不经意间扫到墙上的高考报名简章,
我的眸光渐渐亮起。
高考!
上辈子我因为一心想守着顾司辰,
高中毕业后一直没参加高考。
知识改变命运,高考,可是无数人改命的好路啊!
我心头的茫然忽然间就散开了,
既然重生了,我完全可以试试高考,走另一条路!
想到这里,我没有丝毫犹豫,
直接去本地教委报了名,随后才回军区大院。
夜,渐渐深了。
台钟的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一。
沉稳的脚步声渐渐靠近,一下一下,仿佛敲在我的心上。
坐在书桌前复习的我转过头,
只见顾司辰正解着扣子,大步跨了进来。
原本空阔的客厅,好像因为他的到来,变得拥挤了几分。
见到我,他眼中掠过一丝惊讶。
“你怎么还没睡?”
我没有回答他,
放下手中的笔,反问他:“去哪儿了?今天这么晚才回来?”
顾司辰脱掉外套,语调轻缓地说:“今天碰上了唐雪芬,就是以前跟你提过的比我大两岁的姐姐,多聊了两句。”
我心头微微一刺,问道:“你不是说她嫁到南方去了吗?”
顾司辰的手顿了一瞬,然后说:“……嗯,她丈夫半年前车祸去世了,婆家没人能照顾,她就带着孩子回来了。”
我看出他眼中闪过的那一丝怜惜,
捏着书页的手缓缓收紧,没忍住问:“听说你们是同学,还在一起过,现在你还喜欢她吗?”
但话一出口,我就后悔了。
明明知道答案,为什么还要因为心底那点不甘而自取其辱呢?
顾司辰皱眉看着我,沉默了很久,才吐出回答:“清舒,我们才是夫妻。”
末了,他又补充了一句:“明天你不上班,咱们一起去看看爸妈吧。”
说完,他转身进了客房。
我望着那关上的房门,惨然一笑。
夫妻?我们从结婚起就分房睡,算哪门子夫妻啊?
次日。
一大早,我跟顾司辰去了公公婆婆家。
刚到门口,就听见里头传来打砸的声音,噼里啪啦的,格外刺耳。
还伴随着婆婆哭喊控诉的声音:“我伺候了你大半辈子,那个女人对你掉几滴眼泪,你就把我们存的棺材本都给了她,你让我怎么活?这婚必须离!”
公公的声音也传了出来:“都多大岁数了,离什么离!再说咱儿子在军区当政委,他专门抓德行作风这块,要被别人知道他连自家的事儿都管不好,你让他面子往哪儿搁?”
我顿时停住脚,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神情骤沉的顾司辰。
上辈子,顾司辰经常说唐雪芬可怜,也三天两头接济对方,我从没像婆婆这样闹过,只一味忍让,总想着他会回头看看自己……
顾司辰推门跨了进去。
我也忙跟上前,只见屋子里一片狼藉。
墙上的结婚照被砸在地上,玻璃摔得到处都是。
婆婆满脸是泪地坐在沙发上,被划破的手正流着血,殷红的血滴在沙发上。
而公公还一脸余怒地抽着烟,烟雾在他身边缭绕。
顾司辰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。
我瞧见婆婆的伤口,心里一紧,忙不迭地从兜里掏出洁白的手帕。
脚步匆匆地走到婆婆身边,我满脸担忧,轻声说道:“妈,不管发生啥事儿,您可千万别跟自己过不去啊……”
我的话音刚落,公公皱着眉头,朝着顾司辰埋怨起来:“你看看你妈,年纪越大,这脾气就越臭。
“总是为了那么点鸡毛蒜皮的事儿,吵个没完没了!”
婆婆一听,眼泪唰地就下来了,她哭着拔高了声音:“我脾气臭?你把我的棺材本给你前妻,你还有理了?
“你这么爱她,那你就去和她过啊,拖着我干啥?”
眼看着两人又要开始吵起来,我刚要张嘴劝劝,顾司辰突然开了口:“爸,妈,你们离了吧。”
这话一出,所有人都一下子愣住了。我呆呆地看着他,只见他又冷冷地砸出一句:“没有感情的婚姻,对你们两个来说,只是折磨。”
听到这话,我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。原来在顾司辰眼里,跟我的婚姻也是折磨啊。
我心里难受极了,再也说不出话来。从他爸妈那里离开,一路上我都沉默着。
回到自己家,那心口的郁气怎么都排遣不出去。刚走到家门口,通讯员就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,说道:“顾政委,有个姓唐的女人来找你,她说她有急事……”
顾司辰应了一声:“我马上过去。”
说着,他转身就要走。我心里一阵刺激,忽然就忍不住了,伸手拽住男人的胳膊。
我看着他的眼睛,认真地问道:“你说没有爱情的婚姻是折磨,那你……后悔娶我吗?”
顾司辰诧异地蹙起了眉头,说道:“乱想什么,我们和爸妈不一样。”
哪里不一样啊,他心里不就是装着别人吗?我话都到嘴边了,可还不等我说出下一句。
男人却忽然伸手从兜里掏出一叠钱和票,塞到我手中,说道:“这是这个月的津贴,你收着,缺什么就去买。”
我愣了一下,他以为我说的是钱?我看着顾司辰远去的背影,莫名地感到一阵无力。
他既然爱唐雪芬,我都主动暗示离婚了,他为啥不顺道捅破那层窗户纸呢?
这一晚,顾司辰果然没有回来。我躺在床上,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。
不断地做梦,一会儿梦到上辈子,自己守在奄奄一息的顾司辰床边。
他抓着我的手,嘴里却叫着“雪芬”。一会儿又梦到不久前,他当着我的面,让父母离婚。
还理所当然地认为,该结束没有感情的婚姻……
这一夜,我煎熬极了。到了第二天早上,顾司辰身边的通讯员过来传话:“嫂子,政委说这几天有事回不来。
“他父母那边麻烦你多跑跑。”
我的背脊一下子僵住了。顾司辰回不来,肯定是因为唐雪芬吧。
上辈子,自从唐雪芬回来之后,他就三天两头不回家。这辈子,唐雪芬提前回了济北,他就提前去照顾……
我压下心头的闷堵,也没有多问。反正,我这辈子已经决定离婚,顾司辰和唐雪芬怎样,以后都跟我无关。
……
几天后。我像往常一样,刚到军服厂广播站。
就收到了去电视台的调令。看着这张凝聚了我半年努力的调令,我沉寂的心终于有了一丝慰藉。
我赶忙拿着调令,朝着办公室走去,准备找站长签字。一进办公楼,就听到同事们的闲聊声飘了过来。
一个同事神秘兮兮地说:“你们听说没,顾政委亲自来给一个离了婚的旧相好介绍工作了,他俩会不会有啥事儿?”
另一个同事连忙说道:“不能吧,他可是政委,又对宋清舒那么好。”
又有同事不屑地说:“好有什么用,俩人结婚都三年了,宋清舒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,是个男人哪有不介意的?”
还有同事接话道:“有其父必有其子,顾政委他爸不也心疼那个初恋前妻,听说最近闹得鸡飞狗跳,一大把年纪都要离婚了!”
听着这些和上辈子如出一辙的酸话,我抿了抿唇,默默地走开了。顾司辰都不碰我,又怎么会有孩子……
我紧紧地捏着调令文件,强压下涌上心头的酸涩,朝着站长办公室走去。
“叩叩叩!”
我轻轻地敲了敲门,然后推门而入。却见里面不只有站长,还有几天都没回家的顾司辰。
我诧然了一瞬,眼神中满是惊愕。
这调令我可是等了好久,此时才缓缓将手里的调令递了过去。
“站长,我要调到电视台去了,麻烦您签个字。”
我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。
可站长只是看了一眼调令,并没有伸手来接。
他的眼神有些闪躲,让我心里顿时升起一股疑惑。
我正满心疑惑地盯着站长,他那清晰的回复就像响雷似的在办公室里炸开。
“顾政委已经把这唯一的电视台主持名额给了唐雪芬,你这份调令没用了。”
站长的话一字一句,如同重锤砸在我心上。
我的心登时被重重一击,大脑瞬间一片空白。
下意识地,我看向顾司辰,眼中满是不解和质问。
“为什么?”
我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。
顾司辰没有看我,目光一直落在站长身上,然后朝站长说:“麻烦了。”
说完,他几步上前,伸手拉住我的手,就要往外走。
他的手很有力,我却觉得那力道让我有些窒息。
刚到走廊,我就用力挣扎,抽回了自己的手。
此时我的心肺翻腾着灼痛,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。
“为什么要这么做?你知不知道我为了那一个名额努力了整整一年!”
我的声音带着哭腔,满是委屈和愤怒。
顾司辰转身看着我,态度平和,脸上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神情。
“雪芬上有老下有小,经济压力大,而且她之前在学校也做过主持人,这份工作给她最合适不过。”
他说得那么轻巧,仿佛我这一年的努力都不值一提。
我凝着他理所当然的眼神,心就像被刀尖扎着,疼得说不出话。
这时,顾司辰又放缓语气,伸手安抚似的握了握我的肩。
“我知道你心里难受,但你是军嫂,要有军属的气量和大度,要多为人民群众着想。”
他的语气就像在教导一个不懂事的孩子。
“雪芬带着孩子老人,家里艰难,而你就算不工作,我的津贴足够养你养这个家了。”
他这话让我觉得自己的努力和梦想都成了笑话。
我霎时红了眼,眼中满是愤怒和不甘,狠狠推开了他。
“你不是我,凭什么替我做决定?我拼命争取来的机会,被你三言两语给了你的初恋,你居然还要劝我大度?”
我的声音越来越大,心中的委屈再也压抑不住。
越说,我越压不住心中的委屈,出口的话更冲。
“这儿比唐雪芬困难的群众多的是,也不见你去帮他们啊?你做的这一切,真没有私心吗?”
我的质问像连珠炮一样,顾司辰的脸色变得很难看。
“宋清舒!”顾司辰忽得变脸,他的声音提高了八度。
这时,通讯员忽然过来,一脸恭敬地说:“政委,军区总部那边让您过去一趟。”
气氛依旧僵持着,我眼眶里的泪差点溢出来。
顾司辰抿唇,眼神中闪过一丝愧疚,声音又柔和下来。
“这事的确是我不对,你想要什么,我都会补偿你。”
说完,顾司辰就匆匆走了。
望着那远去的背影,我自嘲一笑,笑容里满是苦涩。
然后慢慢走下楼,脚步沉重得仿佛每一步都有千斤重。
补偿?如果我要他的爱,他会给吗?
我真佩服上辈子的自己,居然能忍了几十年……
“清舒,你在这儿啊,刚好我这儿有你的信。”同事的声音传来。
我收敛情绪,努力挤出一个微笑,转头接过同事递来的信封。
“谢谢。”
我的声音有些低沉。
打开一看,是本地教委盖了章的准考证。
看到上面那鲜红的章印,我的心终于得到些舒缓。
继续忍几天吧,等高考之后就能结束了。
在这之后,我更加卯着劲用功备考。
除了上班,我把其他时间都用来看书做题。
每天我都坐在书桌前,眼睛紧紧盯着书本,手中的笔不停地写写画画。
不知不觉半个多月过去了,虽然和顾司辰住在一起,但我都没和他见到面。
直到这天傍晚,我骑着单车路过电视台。
远远地,我就见一辆熟悉的军绿吉普停在路边。
我的心猛地一紧,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。
紧接着,顾司辰和唐雪芬从大楼里说说笑笑地出来。
他们的笑声在我听来格外刺耳,两方相撞,仿佛停滞的时间漫起一丝僵凝的气氛。
沉寂中,唐雪芬率先打开话匣,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。
“今天我加了会儿班,司辰怕我回家不安全才特意来接我,清舒妹子不会介意吧?”
她的话语里满是炫耀,刺得我耳膜隐隐作痛。
我抓着龙头的手也不觉收紧,指关节都泛白了。
顾司辰朝我走过来,伸手想要拉我。
“天快黑了,一起回去吧。”
他的语气很温和,可我却觉得那是一种虚伪。
我避开他的手,移开目光,冷冷地说:“不用,我自己可以。”
说完,我直接蹬上车,用力朝军区骑去。
晚风擦过微红的眼角,吹得我眼睛生疼。
我竭力控制着不断涌上心的酸涩,在心里安慰自己。
没必要去在意,等高考完后,我马上跟顾司辰提离婚……
天彻底黑了。
我慢悠悠地吃完了饭,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里。
房间里很安静,只听见笔尖在纸上摩挲的沙沙声,我正专注地做着题。
突然,房门被慢慢地推开了。
我用余光瞥了一眼,只见顾司辰穿着一身常服,慢悠悠地走了过来。
他脸上带着那种想要示好的温柔笑容,轻声问道:“高考准备得怎么样啦?需不需要我帮忙呀?”
我心里忍不住嘲讽起来,还有不到一周就要高考了,他这会儿说这话,不觉得太迟了吗?
我垂下眼眸,装作在翻书,漫不经心地说道:“不需要,你要是有时间,就去陪唐雪芬吧。”
顾司辰的脸色一下子变了,他皱着眉头,语气有些不悦地问: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?”
我这才抬起头看着他,瞥见他眼里闪过一丝愠色,我捏着书页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。
我冷冷地说:“要是没有其他的事,你就出去吧,我要安静备考呢。”
我的态度让顾司辰的眉头紧紧地拧成了一个结。
他张了张嘴,几次想要说话,却又把话咽了回去。
最后,他还是带着一肚子气,转身走了。
我看着他的背影,慢慢地垂下了眸子,只觉得疲惫不堪。
唉,形同陌路的夫妻,大概说的就是我们这样吧……
……
一周后,今天是高考的日子。
天刚蒙蒙亮,我就早早地出了门。
没想到,刚走到大院的岔路口,迎面就跟一个人影撞了个正着。
只听见“呼啦”一声,我的挎包掉在了地上,里面的纸笔散落了一地。
这时,一只纤细的手伸了过来,把地上的纸笔一一捡了起来,递给了我。
我正准备道谢,定睛一看,发现对面站着的竟然是唐雪芬。
她来军区大院,除了找顾司辰,还能有什么事呢……
我心里记挂着考试,又不想跟唐雪芬搭话。
我匆匆接过包,丢下一句“谢谢”,就绕过她,大步朝着门口赶去。
初伏的太阳火辣辣地照着,我跑了一会儿,就满头大汗了。
等我跑到学校的时候,大部分考生都已经进考场了。
我不敢耽搁,连忙跟上了队伍。
走到考场门口,监考老师拦住了我,伸出手说:“准考证。”
我忙不迭地点点头,伸手往放准考证的挎包夹层里摸去。
可是,手伸进去之后,我的心猛地一沉。
准考证不见了!一股凉意爬上了我的背脊,我一下子慌了神。
我着急地说道:“怎么会没有呢,我明明放在里头的……”
我把挎包翻了个底朝天,可始终都没有找到准考证。
这时候,身后传来了其他考生不满的抱怨声:“别挡在门口行不行啊?我们还得考试呢!”
监考老师也像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,说:“同学,请别妨碍其他考生进考场。”
我被狼狈地挤到了一边,无奈之下,只能低头顺着来时的路寻找。
我的脑子乱糟糟的,怎么也想不通准考证怎么会突然失踪了。
突然,身后传来了“铛铛铛”敲铁轨的声音。
开考了!我僵硬地回过头,脸色煞白地看着那扇关上的考场门。
一共就考两科,进不去考场,就意味着我今年绝对考不上大学了!
这一瞬间,浓烈的挫败感涌上了我的心头,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。
所有的努力,就这样毁于一旦……
我怎么也想不明白,怎么偏偏就丢了准考证呢?
我浑浑噩噩地走在街道上,也不知道过了多久。
突然,耳边传来一句刺耳的话:“看来清舒妹子的高考不太顺利呐。”
这戏谑的挖苦让我的步伐一下子停住了。
我抬起头,只见唐雪芬站在我的面前,她手里得意地晃着我的准考证,说:“可惜了,这准考证你也用不上了。”
我登时明白了怎么回事,我紧紧地捏紧了拳头,愤怒地说道:“唐雪芬,是你故意撞我,偷拿了我的准考证?你为什么要这么做?!”
唐雪芬慢悠悠地踱步上前,眉梢眼角满是嘲弄,说:“我这是在帮你呢,就你一个高中毕业几年的人,能考出个什么成绩呀,到时候别丢了司辰的脸。”
这女人居然承认了!一股怒火“噌”的一下就烧上了我的心头。
我冲过去,一把抓住唐雪芬的头发,扬起巴掌,直往她脸上招呼!
“你们在干什么?”
一道惊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我转过头,只见顾司辰皱着眉头,从吉普车上下来了。
我刚要张嘴说话,
唐雪芬却立刻换上一副无辜至极的模样。
她眼眶泛红,泪水在里面直打转,开始含泪控诉:
“司辰,我捡到清舒妹子的准考证,
好心好意给她送过来,
她却动手打人……”
顾司辰听到这话,顿时满脸不赞同地看向我。
我心里又急又气,立刻大声驳斥:
“她胡说!今天她在大院故意撞我,
就是为了拿走我的准考证。
这个毒妇自己刚才都承认了——”
“住口!”
顾司辰拧着眉,大声呵斥我。
他的声音仿佛带着怒气,震得我耳朵嗡嗡响:
“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了?
雪芬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,
她绝对不会故意刁难人。”
一瞬间,我的心就像被尖锐的东西狠狠刺穿。
那疼痛如潮水般袭来,让我难以喘气。
我看着顾司辰,他正满脸维护地站在唐雪芬那边。
我觉得自己刚才的辩驳就像个滑稽的笑话,
我哽咽着说道:“她是好人,那我呢?
我辛辛苦苦准备高考,
难道会蠢到拿这个开玩笑吗?”
我泪眼朦胧地望着顾司辰,声音里满是绝望:
“是不是她无论做什么,
你都可以无条件地信任她?”
顾司辰听了我的话,神情一滞,
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:“今年错过了,明年还有机会。”
他说完,伸手拿过唐雪芬手里的准考证,
又转头提醒我:“军区电台那边催了,我先送你过去。”
唐雪芬轻轻点点头,
偷偷地朝我投来一个得意的眼神,
然后才慢悠悠地上了车。
可顾司辰丝毫没有察觉唐雪芬的小动作,
他只是把准考证塞进我手里,语气沉稳地说:“等我回去再说。”
话刚说完,他转身也上了车。
我呆呆地凝望着远去的吉普车,
捏着准考证的手不断地颤抖。
压抑了半天的泪水‘啪嗒啪嗒’地落下,
模糊了准考证上的字迹。
夜深了,天空中月明星稀。
我一个人坐在地上,手里拿着酒杯,又往口中灌下一杯酒。
身边已经横七竖八地倒伏着三四个空酒瓶。
我本是滴酒不沾的人,
作为广播员,我最看重自己的嗓子,
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喝任何刺激性的东西。
可今天,我实在是太难受了。
渐渐的,我的意识开始朦胧起来。
那酒就像火一样,烧灼着我的心。
忽然,传来一阵开门声。
推门而入的顾司辰看到我这副模样,神色错愕:
“怎么喝这么多酒?”
我抬眸看了他一眼,冷淡地丢出一句:“不用你管。”
顾司辰蹙紧了眉,快步上前抢过我手里的酒:
“我是你丈夫,我不管你谁管你?”
我的心脏猛地一痛,醉醺醺地抬起头,
凝望他深沉的眼眸:“那我们离婚,你就管不着了。”
房间忽然安静得可怕。
顾司辰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,
他耐着性子把我扶起来,语气笃定:“你不会跟我离婚的。”
他那笃定的语气让我心里莫名地一空。
我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眸子,恍然明白了什么,
尾音渐渐颤抖:“……你是不是早就知道,我喜欢你?”
“知道。”
仅仅两个字,几乎撕裂了我整颗心。
剧痛迅速蔓延开来,我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了。
我一直知道顾司辰爱着唐雪芬,
也以为他不知道我对他的感情,
所以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回应过我。
可现在他却告诉我,他一直都知道我喜欢他。
这么多年,我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藏着自己的心思,
却不知道,自己在他眼里就像个跳梁小丑……
多可悲啊。
我踉跄着扶着桌子站起来,
泪水在血红的眼眶里翻滚,我哽咽着说:
“顾司辰,有没有人说过,你真的很残忍?”
“你……”
顾司辰刚要说话,我又打断了他:
“不错,我从前确实喜欢你,
但现在离婚,也确实是认真的。”
顾司辰眼中闪过一丝不安,
下一瞬他别开了眼眸:
“你喝醉了,这话我就当没听见,我扶你去房间休息——”
可他刚一拉住我的手,我却突然爆发了。
我愤怒地大喊:“顾司辰,你是不是有病?”
我‘砰’地一声砸了手里的酒瓶,
嘶声哀鸣:“你娶了我却从不碰我,
我难道要给你守一辈子活寡,
被人指着脊梁骂是一只不下蛋的母鸡吗?”
“唐雪芬一叫你,你就跟个哈巴狗似的跑过去。”
我满脸愤怒,冲着顾司辰大声吼道,“你说说,你和你爸有啥区别呀?”
“你既然能劝你爸妈离婚,那为啥还要拖着我不放呢?”
“顾司辰,我可不欠你的!”
就算真的欠,我上辈子也已经还清了……
我每说一个字,顾司辰的脸色就变一下。先是涨得通红,接着又变得铁青,青一阵白一阵的,十分难看。
我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,身子也摇摇晃晃,站立都有些不稳。
但我的意识还是清醒的,眼睁睁看着他抬起手,揉了揉拧紧的眉心。
他的神色晦暗不明,低沉地开口道:“我先离开,等你清醒了,我们再好好谈。”
说完,顾司辰转身就走,头也不回。
看着他决绝的背影,我的腿一软,一下瘫倒在地上。
一直强忍的泪水,此刻终于决堤,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。
……
这一夜,我睡得混沌不堪。
脑子里乱糟糟的,各种画面交织在一起,唐雪芬的笑脸,顾司辰的冷漠,还有那些争吵的场景,不断闪现。
清晨,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户,刺进我的眼睛。
我缓缓睁开眼,只觉得脑袋像是要炸开一样,胀痛难忍。
我呆呆地望着天花板,懵了好一会儿,才强忍着那股胀痛,慢慢坐起身来。
“醒了啊。”
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,我抬头一看,是婆婆。
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,正慢慢走进房间。
那粥还冒着丝丝热气,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。
我一下子愣住了,后知后觉地想起昨晚的事。
昨晚我喝醉了,跟顾司辰大吵了一架,说了好多过分的话。
我懊恼极了,恨自己怎么那么冲动。
又不免有些愧疚,婆婆自己的事情都还没解决好呢。
她和公公的矛盾还在那儿摆着,手上的伤也没好,居然还来照顾我。
我接过婆婆递来的粥,手都有些发抖,窘迫地说道:“妈,您跟爸……”
“离了。”
婆婆轻飘飘地吐出这两个字,语气很平淡。
我仔细看她的眉眼间,全然没有婚姻失败的落寞。
她接着说:“整天对着一个心里惦记前妻的男人,有啥意思?还不如一个人过呢。”
我听了,不由怔住,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跟顾司辰。
我们的婚姻,又何尝不是如此呢?
顿了顿,我惨然一笑,说:“是啊,还不如一个人……”
婆婆皱起眉,话锋忽然一转:“我听说唐雪芬离了婚,还带着孩子回来了。”
我心中一黯,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。
我沉默着,把粥放在桌子上,眼眶又开始发涩。
婆婆叹了口气,抬手轻轻摸着我的头,温柔地说:“人活一辈子,总要为自己着想一次。”
“我虽然是司辰的亲生母亲,但妈支持你做任何决定。”
她疼惜的话语,一下戳到了我的软处。
我从小被拐卖,在那个所谓的家里,从没感受过家人的爱。
养父母对我非打即骂,只要我稍微做错一点事,就是一顿毒打。
十二岁那年,我实在受不了了,就逃了出来。
我一路沿街乞讨,风餐露宿,饿了就捡别人剩下的食物,渴了就喝路边的脏水。
就在我觉得世界一片黑暗的时候,我遇见了顾司辰。
他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,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。
他把他身上的钱和衣服都给了我。
那一刻,我只觉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,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,那么舒服。
后来我遇到难处,差点坏了名声。
是顾司辰挺身而出,娶了我,帮我避开了一劫。
婚后,婆婆对我就像亲生母亲一样。
她会在我生病的时候照顾我,给我熬药,会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安慰我。
这些,大概就是我上辈子不舍得离婚的原因。
我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,将头枕在婆婆的腿上,声音沙哑地说:“妈,谢谢您……”
婆婆没有说话,只是像哄孩子似的,轻轻拍着我的肩头。
一个人的婚姻,我上辈子过够了。
上天给了我重生的机会,我想过不一样的人生。
中午,我想明白后,拿上离婚要用的证件,就去办公室找顾司辰。
到了办公室,通讯员告诉我:“顾首长在军区广播站巡视呢。”
我没办法,只得转步去了军区广播站。
一走进广播站,就看见顾司辰独自站在里头,正认真地查看广播稿。
他低着头,眉头微皱,眼神专注。
他感觉到有人进来,转目看来,我跟他眼神碰撞。
刹那间,一股尴尬无言的气氛在空气中蔓延开来。
我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,捏紧了手里的证件。
我深吸一口气,最终鼓起勇气,走上前说道:“顾司辰,我们去把婚离了吧。”
话刚落音,顾司辰的脸色骤变。
他的眼睛瞪大,脸上满是震惊,然后飞快按下话筒上的关闭键。
见状,我的心一咯噔,身体也僵住了。
我突然想起,刚刚全军区的广播,是开着的!
我呆呆地站在那儿,清楚看见顾司辰眉宇间一闪而过的沉郁。
我心想:话筒没关,那我刚才的话全军区是不是都听见了……
没等我反应过来,顾司辰几步跨过来,“砰”地一声关上门。
他转目而来的眼神,疑虑又克制。
他皱着眉头,语气有些生气地说:“你最近到底怎么回事?”
“昨天喝醉了说胡话,现在又来军区广播站胡闹?”
我攥紧手,指甲都快嵌进肉里了。
我艰难地扯开嘴角,说:“我是认真的……顾司辰,我们都不是孩子了,就坦诚点吧。”
“昨天我说的,全都是真心话。”
我深吸一口气,鼓起勇气对顾司辰说道,“我知道你不爱我,我也知道你心里一直装着唐雪芬。”
“等我们离了婚,你就能无拘无束地跟她在一起了,不用再让自己留下遗憾。”
我原本以为,把心里这些话说出来,我的心就能轻松一些。
可没想到,当我的视线和他对上时,我竟感觉自己有些无法呼吸。
周围的气氛,也在这沉寂中逐渐僵凝起来。
“叩叩叩!”
突然,敲门声急促地响了起来。
顾司辰迅速收回脸上的怒色,起身拉开了门。
站在门口的是通讯员,他匆匆敬了个礼,然后又偷偷瞄了我一眼,说道:“政委,司令那儿让您跟夫人过去一趟,说是要问问刚刚夫人在广播里说话的事。”
听到这话,我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,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懊恼。
顾司辰揉了揉额角,眉宇间满是无奈和疲惫,他轻声说道:“知道了。”
不久之后,我们来到了司令办公室。
面对威严的首长,我下意识地紧紧抓着衣角,整个人显得有些局促不安。
司令背着手,站在我们两人面前,眼神不怒自威,他沉声问道:“你们夫妻俩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顾司辰的脸色有些难看,但他还是说道:“司令,我没想离婚,我们夫妻之间只是有点误会,我会处理好的。”
听了他的话,我的心中像是被刺了一下。
这婚,我是一定要离的。如果顾司辰担心离婚会影响他的前途,那我把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就行了。
我深吸了一口气,说道:“司令,是我的原因,我不想和顾政委过下去了……”
可我的话还没说完,一只像铁烙般的手突然攥住了我的手腕。
我愕然地抬眸,撞上了顾司辰深沉的眼神。
他的下颚紧绷着,匆匆朝司令敬了个礼,说道:“我们先走了。”
说完,他直接就把我一路拽了出去。
我踉跄地跟着他,好几次差点摔倒。
直到出了机关大楼,我才用力抽出被他攥红的手,大声喊道:“放手!”
顾司辰看着我,语气加重了几分:“宋清舒,你也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孩子了,能不能成熟点?”
面对他少有的愠怒,我的心头颤了颤,委屈一下子涌上了心头。
我大声说道:“那你告诉我,我还要怎么成熟?你让唐雪芬顶替我进了电视台,她让我参加不了高考,你还维护她……”
“我把错揽到自己身上,就算离婚也影响不了你的前途,你为什么要拉我离开,难道在你这儿,我已经连离婚的权利都没有了吗?”
我的眼眶渐渐红了起来,顾司辰的神色又躁又火。
我们僵持了几秒,他终究是什么都没说,越过我大步离去。
我站在原地,仰起头,疲惫地吐着气,心底满是被逃避的悲哀。
因为喝了一夜的酒,我的嗓子已经沙哑得厉害。
我只能去单位向站长请两天假。
刚走进站长办公室,站长就将一份文件递给了我。
站长笑着说:“上回你没去成电视台,我也替你可惜,不过厂里这次有个去首都培训的计划,我觉得你还是有机会的。”
“如果顺利完成培训,不仅有笔丰厚的奖金,还能在首都分配工作,但你要去的话,就得早做决定。”
听到这话,我沉郁的心忽然跳动起来,我急切地点头,说道:“去去去!谢谢站长!”
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!
我暂时忘了跟顾司辰闹离婚的不愉快,满心都是对首都培训的期待。
没能进电视台和没能高考已经是遗憾,我不想再错过这珍贵的机会!
填好报名表后,我立刻赶回家收拾行李。
刚打开衣柜,身后便传来稳重的脚步声。
我转身望去,是顾司辰。
四目相对,顾司辰扫过我手中的包裹,眸光忽然暗了下来。
空气有瞬间的凝结。
我眼底闪过一抹挣扎,但还是决定把自己准备去首都的事告诉他。
可刚张口,便见顾司辰走过来,忽然把我抱进怀里。
他轻声说道:“清舒,我们要个孩子吧。”
我的心脏猛地一缩。
明明不久前,我和顾司辰才不欢而散。
我正愣在那里,还没来得及开口。
顾司辰就解释起来:“我想过了,如果咱们有个孩子,你大概就不会成天胡思乱想了。”
我看着他眼里那像是完成任务般的安抚神情。
我的心一下子又沉了下去。
我忍不住质问他:“你真觉得最近发生的这些,是我在胡思乱想吗?”
“自从唐雪芬回来以后,你有几次认真听我说话了?”
说完这话,我也不想再纠结下去。
我转头继续收拾行李,对他说道:“我准备去首都参加培训。”
“这几天我就住员工宿舍了。”
“正好咱们分开一段时间,各自冷静冷静。”
我强迫自己不去看身边这个男人此刻是什么表情。
但我明显能感觉到,周围的气压一下子就降低了。
我的态度十分坚决。
顾司辰疲惫地捏着眉心,无奈地说:“你这样,真的让我觉得很累。”
他可能实在想不明白。
好端端的,我怎么突然就听不进他的解释了。
我顿住的手微微收紧,又问他:“既然觉得累,为什么不肯分开呢?”
顾司辰的喉结滚动了一下。
可他始终没能给出回应。
我们僵持了片刻。
他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。
我听着外头客房的开合门声。
默默地敛下了眼眸。
又是这样。
每次一触及离婚的话题,顾司辰总是选择避开。
就好像“离婚”这两个字会烫嘴一样。
我逼着自己甩掉所有的情绪。
收拾好东西后,就去了军服厂员工宿舍。
一连几天,我都没回过军区。
也没跟顾司辰见过面。
一个星期后,培训通知终于下来了。
我跟着其他几个同事准备坐车去机场。
可我的脚刚踏上车。
手就被一股蛮力狠狠攥住了。
我转头望去。
原来是不久前新来的广播员小林。
我还没反应过来。
小林“噗通”一声就跪了下来。
她声泪俱下地说:“清舒姐,你知道我爹一直瘫痪在床。”
“最近又被查出得了尿毒症,需要一大笔手术费。”
“可他为了供我念大学,已经把家底都掏空了。”
“我必须得快点挣到钱啊。”
“您是政委夫人,就算不去参加培训,也能丰衣足食地生活。”
“但我跟我爹要是没钱治病,可就活不下去了。”
“求求您把培训的机会让给我吧。”
说着,她不要命似的磕起头来。
我吓了一跳,连忙去扶她:“你这是干什么呀,快起来。”
小林躲开我的手。
她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我。
那卑微的眼神里竟多了几分偏执:“如果你不肯,就是不让我活下去了。”
说着,她就往一旁的石柱上撞去。
“别冲动!”我大声喊道。
一旁的同事眼疾手快,赶紧拉住了小林。
周围的人纷纷冲我埋怨起来。
“宋清舒,小林挺不容易的,你就让让她吧。”
“小林是大学生,你还只是个高中生。”
“你去了还不一定能拿奖,倒不如把机会给她。”
“等她拿到奖金救了她爹,也算是你积福了。”
“就是啊,顾政委平时总是助人为乐的。”
“你是他媳妇,觉悟也应该高才对。”
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。
匆匆赶来的站长一看这情况,叹了一口气。
他面露难色地开口说:“清舒啊,小林这样寻死觅活的。”
“万一闹出事来,也会影响厂里的。”
“你跟顾政委脸面上也过不去。”
我听出站长话里的意思,一下子慌了神。
我急忙说道:“站长,您明明知道我之前已经……”
话还没说完。
小林直接爬起来,挤开我上了车。
她还不忘朝站长点点头:“谢谢站长!”
车子渐渐远去。
天空飘起了雨。
我僵在原地,没听清站长又说了什么。
等我回过神来,周围只剩下我一个人。
好半天,我才挪动脚步。
我浑浑噩噩地走在雨里。
让。我一直都在让。
可谁在乎过我的感受呢?
是不是只要我还是顾司辰的妻子,就要一辈子让下去?
像是受到某种牵引,我忽然停下脚。
我抬头看去,眸光一震。
面前,一辆崭新的吉普稳稳地停着。
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车身上,溅起细小的水花。
顾司辰和唐雪芬共撑着一把天蓝色的雨伞,慢悠悠地走了过来。
那把伞,在风雨中微微倾斜,顾司辰明显将伞偏向了唐雪芬那边。
他的声音温和,带着几分安抚:“孩子的户口已经迁到我名下,你可以放心了。”
说完这话,他伸手拉开车门,正准备上车。
可就在转目间,不偏不倚地撞上了我。
“轰!”一声震耳的雷鸣响起,仿佛是老天爷在发怒。
顷刻间,大雨如注,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地砸落下来。
我红着眼,呆呆地怔望着几步外的男人。
他紧紧地将唐雪芬护在伞下,雨水顺着伞沿滴答滴答地落下。
我的指甲深陷掌心,手隐隐渗出血丝,可这点疼痛又怎比得上心里的痛。
我满心震惊,他竟然把唐雪芬孩子的户口迁到了他的名下?
他帮对方抢了个工作,三天两头地去照顾还不够,现在竟然还要给唐雪芬养孩子?
我心里又气又恨,忍不住在心里质问:他既然这么爱唐雪芬,为什么不跟我离婚?!
顾司辰敛去眼中的诧异,轻声对唐雪芬说:“你先走,一会儿我再去跟你商量。”
唐雪芬温柔地点点头,那模样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。
她的余光朝我瞥来,眼中满是嘲弄,仿佛在嘲笑我的狼狈。
但我的视线只在顾司辰身上,眼见他朝我走来。
我的双腿就像不受控似的,转身拔腿就跑。
雨越下越大,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一片,我根本看不清前路。
“嘀——!”
刺耳的喇叭声和刹车声骤然响起。
我都来不及反应,胳膊便被狠狠一拽。
一辆黑色红旗车在身前险险擦过,只差那么一点点,我就会被车撞上。
顾司辰怒目圆睁,朝我吼道:“你疯了吗?差一点你就被车撞了!”
我望着他盛怒的眸子,积压了两辈子的委屈、不甘和愤怒彻底爆发。
我大声喊道:“我是疯了!快要被你逼疯了!”
我用力甩开他的手,声音沙哑地哀诉:“你不喜欢我为什么不离婚?是要拖我一辈子,让我看着你对唐雪芬有多好吗?”
“因为你是政委,我是你妻子,我事事都要让着别人。”
“我让了工作,让了去首都培训的机会,我这条命是不是也要让出去?”
“……我受够了,再过下去,我怕我会变成真的疯子!”
我从来没有这样歇斯底里过,几乎快要瘫倒在地上。
顾司辰伸手来扶我,可我却觉得那双手好像毒蛇猛兽。
我连退了好几步,躲开他的触碰。
我的脸上已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,混在一起,顺着脸颊不停地流淌。
我放低声音,几近哀求地说:“我真的快活不下去了,顾司辰,求求你离婚吧,放了我……好吗?”
我眼眶通红,话语中满是卑微和绝望。
顾司辰眼中的情绪我看不懂,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慌。
或许在他的记忆中,我从来都是温柔内敛、不争不抢的女人。
他总以为,我所有的不痛快都是在闹情绪。
可我已经快要崩溃,脑子里的弦只差一丝就要断裂。
雨越来越大,打在身上生疼。
我就这样看着顾司辰,心脏处已经鲜血淋漓。
只要他说出那个“不”字,我顷刻间就能去死。
顾司辰死死握紧双拳,指关节都泛白了。
他望着我的黑眸一眨不眨,仿佛在做着艰难的抉择。
很久很久,他才无力般挤出一个字:“……好。”
这天下午,我们来到了民政局。
大厅里人来人往,有欢笑,有泪水,而我们的心情却格外沉重。
我们领了离婚证。
加上上辈子,几十年的婚姻用了半个小时就结束了。
出了民政局,我捏着离婚证,心中百感交集,恍若隔世。
此时此刻,我才切实有了重生的感觉。
转过头,我看向身旁从头到尾就一直沉默的顾司辰。
千言万语都已经说不出口,也不再有意义。
半晌,我只是轻轻说了句:“谢谢你,祝你幸福。”
顾司辰攥着离婚证的手缓缓收紧,深邃的双眼翻涌着复杂情绪。
但我转身离开,再没回过头。
一场雨过后,树叶上滴着残余的雨水。
我抬起头,阳光穿过云层洒在脸上。
阴霾散去,从这一刻,我的未来不会再有顾司辰。
我的人生只属于我自己……
就在我准备去跟婆婆道别时,身后突然传来女人的尖叫。
“救命啊!有没有人救救我的女儿!”
我望去,只见一个妇女站在桥上哭喊,那声音里满是绝望。
河面上,一个小女孩在挣扎,湍急的水流正把她冲向下游。
我脑子还没反应过来,双腿已经率先跨出去。
纵身一跃,跳进了河里。
河水冰冷刺骨,水流湍急,我费了好大的劲才靠近小女孩。
我拼尽全力把她推上岸时,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。
那妇女激动地说:“同志,谢谢!太谢谢你了!”
我几乎已经力竭,笑着微微摇头。
正要上岸时——
“轰!”
一声震耳欲聋的轰响传来。
上流定时开闸的闸道忽得打开,奔腾的河水如一条水龙般急速涌来!
“同志!快上来!快——”
岸上的人伸出手。
我刚一抬手,河水却已涌来。
“同志——!”
下一瞬,剧痛袭来。
那声音彻底消失,我被湍急河流裹挟。
冰冷河水,钻入心肺,挤压着最后的氧气。
我想挣扎,却没了力气,任由身体往河底沉。
窒息袭来,意识昏沉。
两辈子记忆在脑海交错,我回到跟顾司辰的初见。
我被打得遍体鳞伤,缩在屋檐下乞讨。
顾司辰像天神,带着光,微笑走来。
他说:“就算一个人,也要坚强活下去。”
我颤了颤,抬手想抓住光。
我想活下去,才重生,刚开始新人生,怎舍得死。
可惜,老天爷不给机会了。
四周越来越暗,我闭上眼,与河底沉寂融为一体。
寂静街道,顾司辰心不在焉往军区走。
看着离婚证,他莫名喘不过气。
通讯员开车过来,说:“政委,户口本拿回来了,唐同志孩子靠挂你名下一个月,入学后迁回唐家。”
“嗯。”
顾司辰敛去低落,藏好离婚证。
他接过户口本,吩咐:“去电视台。”
军绿吉普驶向电视台。
窗外街景倒退,他胸腔压抑,不安不散。
他拧眉,车在电视台门口停下。
顾司辰拿户口本去播音部,路过化妆室,听见唐雪芬声音。
“是我让小林抢宋清舒培训机会,抢她工作,偷她准考证。”
“司辰说跟我过去了,照顾我因我抑郁,不会跟她离婚,我只能逼走她。”
“我离婚带孩子,不能总装病麻烦司辰,妈,你不想做政委丈母娘?”
一字一句,引爆顾司辰心底的雷。
他想起宋清舒雨中控诉模样,看懂她眼中失望。
胸口离婚证似在发烫,灼烧胸膛。
“行了妈,挂电话,司辰要来了。”
听筒放下,门被拉开。
唐雪芬笑容凝固,忙打招呼:“司辰,你啥时候来的,咋不说一声?”
顾司辰沉默,墨眸阴寒,盯着她。
唐雪芬脸变白,抓他胳膊解释:“是敷衍我妈,误会……”
话没说完,顾司辰抽出手,扔户口本,嘲讽:“等我找来清舒,你再解释‘误会’!”
声音如寒风,唐雪芬哆嗦。
她没见过他这般冷酷。
顾司辰不再纠缠,转身离开。
想见宋清舒的念头膨胀,愧疚泛滥。
他掏出离婚证,撕碎。
是他错了,误会宋清舒,她委屈才离婚。
顾司辰越走,拳头越紧,压不下心慌。
宋清舒……
从前压抑的感情冲破雾霭。
他清晰认识到——
他心里不是没有她。
他想快点见到她,跟她道歉认错。
她比他小6岁,他以为照顾家就是照顾她,没必要说肉麻情话。
但如果宋清舒想听,他说多少都行。
他跨上车,准备开车去找人。
原本值班的干事蹬着自行车冲过来,“嘭”地摔在他面前。
顾司辰眉心一跳。
干事哆嗦着急切通知:“政委,出大事了!公安局来电话,说您夫人宋清舒为了救人淹死了!”
顾司辰瞳孔骤然紧缩:“你说什么?”
通讯员吓了一跳,震惊地看着满头汗的干事。
干事说:“是真的!人在济河边的春景路,救上来时没气了!”
这话像抽走了顾司辰全身力气,他呼吸凝结。
通讯员看他脸色乍白,迅速上车,往春景路驶去。
顾司辰像木桩,一动不动。
他忘了怎么下车、走向河边。
回过神时,周围有公安、医生护士。
视线扫到河滩上盖着白布的身影。
他紧缩的眸子颤了颤,想过去确认,却迈不开腿。
一个公安走来敬礼:“顾政委,这是她身上的东西,请确认。”
顾司辰看向公安手心,只有湿透的身份证和离婚证。
他紧抿的唇开了缝,沙哑回应:“我要确认人。”
心里有个声音说:“也许是她不小心掉的,一小时前她还好好的,不会是她。”
公安让开路。
顾司辰看到白布身影,窒息感袭来,呼吸困难。
他深吸口气,艰难走去。
蹲下身,触及白布,掌心一颤。
他咬咬牙,掀开白布。
时间凝固,声音消失。
阳光下,宋清舒脸异常苍白,双眼紧闭,长发散落,几缕乱发贴脸颊。
若不是胸膛没起伏,她像睡着了。
公安解释:“上游闸道开闸排水,她躲避不及,又生病体力不支溺亡。”
语气透着惋惜和敬佩。
顾司辰像没听见,下意识擦她脸上水渍。
触碰到皮肤,他心一紧。
天热,她却这么冷。
天彻底黑了。
车停大院门口。
通讯员转头看后座的顾司辰,犹豫开口:“政委,到了。”
顾司辰黯淡眼眸闪烁一下,嗯了声下车。
通讯员见他一下午丢了魂,从太平间出来险些摔倒,赶忙扶住他。
想安慰,却不知说什么。
顾司辰拂开他的手,声音嘶哑:“你回去吧。”
他深一脚浅一脚进了大院。
通讯员于心不忍,叹了口气。
圆月高挂,热风吹着顾司辰干涩眼角,酸胀上涌。
“司辰!”熟悉的声音让他停下脚。
他抬头,见顾母从家门口跑来,焦急问:“怎么这么晚才回来?清舒呢?”
顾司辰一哽,想起宋清舒面无血色的模样,唇瓣颤了颤,说不出话。
顾母面色沉重:“我听隔壁说清舒一个多星期没回来,你们……离了?”
顾司辰沉默很久,喃喃出声:“妈,清舒死了。”
顾母眼神一震:“……你再说一遍。”
顾司辰下颚紧绷,似在强迫自己接受现实。
声音拔高几分:“她死了,为了救一个孩子溺……”
‘啪!’
一个巴掌狠狠甩在他脸上。
顾母力道很大,顾司辰被打偏了脸。
“顾司辰,我白养你这么大!你是军人、是政委,帮唐雪芬时我就告诫你,别让清舒寒心,你居然咒她死!”
顾母恨铁不成钢地痛斥。
顾司辰垂在身侧的手握紧。
看着母亲愤怒,他再次开口,声音更清晰:“清舒为救溺水孩子,人在太平间。”
每说一字,他心都如被刺穿般疼。
他没完全相信,更没接受,鲜活的人突然没了。
几小时前她还在面前,哪怕哭着祈求放手,至少还活着。
顾母见儿子眼中痛色,心沉下去,一口气没上来,晕了过去。
“妈!”
次日,医院病房。
天刚亮,顾母醒来就哭,没眼泪了,只能发出沙哑呜咽。
被赶出去的顾司辰站在病房外,双眼满是血丝,无神空洞。
通信员过来,见他下眼睑乌青,病房里传出哭声,哽了下压低声音:“政委,宋同志遗体送去殡仪馆了,您要过去吗?”
顾司辰眼神闪烁:“几点火化?”
“十点,天热不能拖太久。”
顾司辰转头看向半掩的病房门,推门进去。
顾母更气了,边哭边骂:“没良心的混球,滚出去!我死了怎么有脸见清舒!”
顾司辰扯动僵硬的脸:“清舒十点火化,您去吗?”
他知母亲伤心,说这事戳痛处,但母亲不去送最后一程会遗憾。
顾母止住泪,没说话,手在被子上不停抖。
半小时后,两人到殡仪馆。
工作人员拿来火化证明,递给顾司辰。
顾司辰怔了下,签字。
“同志,我能再看看儿媳妇吗?”
顾母抱着淡蓝色布拉吉,眼巴巴看着工作人员,“这是我给她做的新衣服,还没送呢……”
工作人员看了眼顾司辰,点头,带顾母去停放间。
停放间冷暗如冰窖。
顾司辰站在门外,呆看地面,眼神没焦距。
顾母深吸口气,踏进停放间。
狭窄空间,一盏垂吊的白炽灯照着中央床上瘦弱身躯。
她捂住嘴,踉跄一步,泪水涌出。
半晌,她慢慢走过去,手从宋清舒头发抚过额头、眉眼和脸颊。
“好孩子,妈来了,来看你了……”
她拿出布拉吉,含泪笑:“你说羡慕别人妈给孩子做衣裳,妈也给你做了裙子,给你换上……”
顾母轻轻帮宋清舒换裙子,温柔如对婴儿。
“穿好新衣裳走,下辈子投生好人家,无病无灾,吃饱穿暖,好好上学,有疼爱你的爹妈,找个一心一意对你的男人,生个乖巧孩子,平平安安过日子……”
她眼泪大颗落在裙子领口上。
“妈对不起你,生了个让你受委屈的儿子。
你好好去,把咱们都忘了。
妈一定会替你教训他,你好好去。”
顾母把宋清舒搂进怀里,低声啜泣。
外头,工作人员看了眼一声不吭的顾司辰,又看了眼怀表。
只能进去提醒顾母时间到了。
两个小时后。
工作人员拿出装着宋清舒骨灰的盒子,正要交给顾司辰。
顾母却先接过盒子,看都不看顾司辰,自顾抱着往外走。
“清舒啊,咱们回家了。”
顾司辰站在原地,僵硬收回手,朝工作人员点点头:“谢谢。”
说完,转身跟上顾母。
回去路上,顾母耷拉着眼皮,抱着骨灰盒靠在车门。
顾司辰坐在一边,唇线绷直,似已从宋清舒去世中剥离。
车到路口,顾母突然出声:“停车。”
通讯员停车,顾母下车。
顾司辰回过神:“妈,你……”
顾母不顾旁人,劈头盖脸说:“清舒后事我来办。
你没处理好唐雪芬的事,别回来,也别叫我妈!”
说完,关上车门走了。
通讯员大气不敢出,余光瞥向顾司辰。
腹诽除了司令,也就他爹妈敢这么对政委说话。
顾司辰看着顾母远去,慢慢握拳,半晌开口:“走吧。”
通讯员反应过来,掉头驶向电视台。
半小时后,顾司辰直奔演播厅办公室。
进去看见台长、主任和工作人员一脸严肃。
唐雪芬站在一边,满脸是泪。
见他来了,靠过去抓住他手臂:“司辰,你快帮帮我。”
顾司辰眼底浮起抗拒,看向台长,抽出手:“怎么了?”
台长没说话,眼神瞄向唐雪芬。
主任剜向她:“上午小唐直播,提到宋清舒新闻时笑了。
整个中午,投诉电话不断。
还有这些,都是批评信。”
顾司辰黑了脸。
唐雪芬慌了,解释:“我没有,那是角度问题,我没笑。”
助理站出来:“你直播笑没笑我没看清。
但你看到宋清舒牺牲那页时笑了。”
唐雪芬瞪着助理,眼神狰狞。
此时她顾不得争论,对顾司辰装无辜:“我和清舒有小误会。
但她牺牲了,我不会幸灾乐祸,你相信我。”
台长看向顾司辰,委婉说:“顾政委,小唐是你推荐的。
出了直播事故,得给观众交代,所以……”
唐雪芬心一咯噔,脸变白。
顾司辰决绝打断:“该怎么办就怎么办,我有责任,会向上级检讨。”
唐雪芬诧异看着他侧脸,没回过神。
不知道为什么,她觉得顾司辰突然陌生了好多。
特别是那双眼睛,以前那么温柔,此刻却透着冷彻骨髓的寒凉。
见顾司辰表态,台长和主任松了口气。
他们本就不满意唐雪芬的能力,碍于顾司辰政委面子不好说。
现在出这事儿,正好顺水推舟把混饭的人踢出去。
顾司辰看了眼唐雪芬,转身离开。
“司辰,等等我!”
唐雪芬追上去,急切想挽留。
追到楼下,她伸手挡在男人面前,可怜兮兮望着他。
“司辰,你还在为之前的事生气吗?我知道错了。
那只是一时冲动,我真的很爱你。
被逼结婚那些日子,我很难熬。
我熬到离婚,那男人不在了才回来找你。
司辰,再给我一次机会,你曾真心爱过我,不是吗?”
演播大楼有工作人员来往,她在这说这话,是在赌。
可顾司辰眼神没波澜,睨着她,平静得死气沉沉:“说完了吗?”
唐雪芬愣住:“我……”
“你带着目的回来,把自己说得快活不下去。
让我帮你,让清舒参加不了高考,抢走她去首都培训的机会,这是你的冲动?”
顾司辰一字字说着,语气冰冷。
唐雪芬白着脸,无言以对。
顾司辰懒得纠缠,转头就走。
“司辰……司辰!”
看着男人背影,唐雪芬气得直跺脚。
路边,通讯员见顾司辰出来,立刻站直打开车门。
顾司辰没上车:“你先回去,我走走。”
通讯员为难:“政委……”
下属担心他这两天魂不守舍。
顾司辰摆摆手,朝军区走去。
夏季天阴晴不定,突然乌云密布。
闷雷响起,树叶被雨水拍打‘啪嗒’作响。
几滴雨水落进顾司辰干涩眼中,模糊了视线。
恍惚中,他看见熟悉身影撑伞走来。
擦肩而过时,他抓住对方手,嘶声呼唤:“清舒!”
姑娘吓一跳,诧异怀疑地转头。
雨水流出眼眶,视线清晰,顾司辰发现认错人,立刻松手。
“抱歉,我认错人了……”
姑娘嘟囔着走了。
雨越下越大,顾司辰被淋透。
他望着空阔大街,回想大脑空白那一刻。
那瞬间,他以为宋清舒还在军服厂,还在赌气,等着去首都培训。
他忘了,她死了,宋清舒已经死了。
雨水划过鼻梁,擦过颤抖的唇角。
他站了很久,才继续走。
回到军区大院,雨小了些。
通讯员在门口等,见他淋着雨回来,面露担忧。
“政委,注意身体……”
顾司辰不在意,却见脚边眼熟的行李箱,神色一怔。
通讯员提起箱子解释:“这是军服厂送来的,是宋清舒的东西。”
顾司辰眸子收紧,接过箱子:“给我吧。”
通讯员摇头叹气。
推开门,空荡气息扑面而来,顾司辰有一瞬窒息。
他下意识看向宋清舒房间,幻想她会笑着出来,满眼是他。
风扑后背,将他拉回现实。
压下胸口翻涌的钝痛,
顾司辰坐到沙发上。
他将行李箱放在桌上打开。
里头除了几件衣服,
便是书和笔记本。
最显眼的,是件陈旧的六五式军装上衣。
他眼神一震,拿出上衣展开。
竟是当年他新兵入伍时的衣服。
蓦然间,记忆回到十年前九月。
那天他作为新兵准备入伍,
上车时看见角落有个蜷缩的瘦弱身影。
他走过去,发现是个脏兮兮的小女孩。
她穿着又薄又破的麻布衣,冷得身体直抖。
她灰头土脸,眼睛却像泉水般澄澈清明。
“小姑娘,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?父母呢?”
“我没有父母……我是被拐卖的,他们总打我,我逃出来了……”
他于心不忍,因着急入伍管不了太多。
只能把衣服和身上的钱票都给了她。
临走前,他摸着她的头说:“就算一个人,你也要坚强活下去。”
那个小女孩,就是宋清舒。
顾司辰攥着衣服的手缓缓收紧。
整颗心像被一点点挖空,冷风吹灌。
宋清舒的确坚强,坚强到让他忘了她悲惨的过去。
让他忘了她需要足够的安全感。
当兵多年,从战场因伤退下当政委到现在。
顾司辰从没哭过,也没这样痛过。
眼泪像被固封在眼眶,怎么也掉不下来。
双眼红得充了血。
‘啪嗒’一声,行李箱被合上。
他扶着箱沿,沉瓮的呜咽填满客厅。
天渐渐黑了,屋子伸手不见五指。
顾司辰靠着沙发背,昏昏沉沉。
只觉身体像浮在半空中。
突然,座机来电声乍响。
他抬起沉重的眼皮,朝听筒伸手。
可身体不听使唤,猛地摔到地上。
一瞬间混乱后,意识陷入黑暗。
耳畔响起宋清舒的声音:“顾司辰,我真想要一个没有你参与的人生……”
“政委?政委!”
人群嘈杂声中,通讯员焦急的呼唤让顾司辰缓缓睁眼。
率先入眼的是车头被撞坏的军绿吉普和黑色红旗车。
十几个穿橄榄绿警服的公安在维持现场秩序。
紧接着,白色救护车匆匆驶来停下。
通讯员立刻喊道:“医生,这里!”
顾司辰眼神微凝,感觉额头在流血,掌心一片红。
处理伤口时,他还没回过神。
搞不清眼前是什么情况。
这是哪儿?他怎么会在这儿?
他记得自己在家,宋清舒的遗物还没处理,然后来的电话……
“医生,政委会不会脑震荡啊?刚刚撞得太狠了……”通讯员满眼担忧。
医生给顾司辰包扎好伤口:“很难说,得去医院检查才行。”
通讯员立刻要扶顾司辰上救护车。
顾司辰挡住他的手,疑虑看向他:“到底怎么回事?我怎么在这儿?”
通讯员愣了愣,背脊发凉。
政委不会撞失忆了吧?
“政委,您忘了吗?我们开会回来遇上公安追嫌疑犯。
恰好嫌疑犯的车在我们跟前,你说帮公安截堵,车就撞上了。”通讯员解释。
顾司辰满头雾水。
追嫌疑犯?截堵?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?
通讯员不敢耽搁,让护士帮忙把顾司辰扶上车。
刚站起身,顾司辰感到大脑刺痛。
他皱起眉,视线扫过路边被公安挡住的纤细身影。
看身形像个女孩,她受了很大惊吓,坐在路边捂着脸哭。
为什么……那么熟悉?
出神间,顾司辰已被扶上救护车,带去了医院。
经过检查,除了额头皮外伤,顾司辰有些脑震荡。
只要留院观察两天,没其他大问题。
躺在病床上,顾司辰才理清思绪。
在他记忆里,他是军区政委。
唐雪芬早嫁人,离婚后丈夫车祸去世,前两天带孩子回来找他。
一切都一样,唯独他没结婚,没遇见宋清舒,至今不认识她。
这不可思议又诡异的认知,让他怀疑是不是梦。
但医生处理伤口时,痛感在,说明不是梦。
“叩叩叩!”
病房门被敲响,通信员推开门。
“政委,公安局刑警大队队长沈沐泽有事找您。”
他回过神:“让他进来吧。”
通讯员后退一步,沈沐泽走进来。
顾司辰看去,对方身材高大,警服衬出正气。
剑眉星目,利落下颚线透着凌冽气势。
因职业和常年办案,眼神比常人有神。
顾司辰听说过沈沐泽。
他是顶尖警校优秀学生中的佼佼者。
刚当刑警三年,破获八起重大案件,年纪轻轻当上队长。
沈沐泽站定,敬了个礼。
“顾政委,谢谢你配合公安工作。
当时车上有个女大学生,她说要亲自向你道谢……”
他转头看向门口。
顾司辰也看过去,见一个娇小的女孩走进来。
走近后,他瞳孔骤然紧缩。
竟然是宋清舒!
宋清舒紧张地捏着衣角。
站到沈沐泽身边,朝病床上呆住的顾司辰深深鞠躬。
“谢谢顾政委,要不是您开车堵截坏人,我肯定被带走了。”
她尾音发颤,没从惊险中缓过神。
顾司辰满眼是记忆中牺牲的宋清舒。
眼前活生生的她,穿着白色的确良衬衫。
乌黑长发扎成马尾,耳侧碎发汗湿,贴在红润脸上。
五官秀美明媚,眼睛纯真。
可她看自己的眼神,只有感激,没了深情眷恋。
仿佛自己只是救她一命的陌生人。
顾司辰下意识想起身靠近,身体却不受控。
他看着像隔了几十年没见的人,声音渐哑。
“你是……宋清舒?”
宋清舒脸上闪过诧异。
心想自己没说名字,他怎么知道。
这时,医生进来给顾司辰做检查。
沈沐泽开口:“那顾政委,我们先走了,您好好休养。”
说完,敬了个礼转身离开。
宋清舒忙鞠躬,转身跟上。
眼看她要走,顾司辰下意识伸手挽留:“等等!”
女孩跑太快,没听见他的声音。
顾司辰僵住的手慢慢放下。
心跳加快,有失而复得的喜悦。
更多的是对和宋清舒陌生关系的不安。
楼下,宋清舒跟着沈沐泽。
他腿长步子大,她小跑着才能跟上。
突然,他停下来。
她没刹住,撞在他背上,鼻子酸得冒泪花。
沈沐泽转过身,看着揉鼻子的女孩。
“下次不要上陌生人的车。”
宋清舒脸红:“不会了,这回是着急回学校……”
沈沐泽想起大学开学,她是济北大学学生。
沉默片刻,他说:“我送你。”
宋清舒愣了下,受宠若惊:“谢谢沈队长!”
沈沐泽拉开车门,让她坐上去。
一路上,宋清舒忍不住偷瞄开车的沈沐泽。
他太严肃了,
严肃得像个从业几十年的老干部。
可他年纪好像也就比自己大个六七岁而已。
沈沐泽早就察觉到她的目光,
却装作没看见,一心开车。
直到车停在学校门口,
他才转头说:“到了。”
宋清舒回过神,
窘迫地挪开眼,匆匆下车。
像是想起什么,
她弯下腰朝车里的沈沐泽说:
“差点忘了,沈队长,也谢谢你踢开坏人的刀,没让我受伤。”
听着她软而真挚的声音,
沈沐泽绷直的嘴角轻微上扬:“应该的。”
看得出,她是个好学生。
宋清舒关上车门,
目送车子远去后才准备进学校。
“宋清舒!”
突然跳出来的室友刘建红把她吓得一哆嗦。
她气恼地推了对方一把:“你干什么啊?”
刘建红一脸得意,眼神暧昧:
“被我抓住了吧,居然偷偷谈对象,快说啥时候开始的?”
宋清舒懵了:“什么对象?”
“还不承认,人家都把你送学校来了。”
刘建红用肩膀顶了她一下:
“你可以啊,暑假就跟公安处上了,那同志长得俊。”
宋清舒臊红了脸,忙摆手:
“不是!他是公安局刑警大队队长。”
刘建红一脸不可思议:“刑警?还是大队长!?”
在她印象里,小老百姓很少碰上刑警。
那男人顶多二十七八,就当上大队长。
眼看刘建红又要误会,
宋清舒忙说出误上坏人车的事。
刘建红听得心惊肉跳:
“该说你运气差还是好,差点丢命,还遇到刑警和军区政委。”
宋清舒心有余悸:“是啊……”
幸好遇上沈沐泽和顾政委。
交完学费,宋清舒去传达室给家里打电话。
几声嘟后,宋母沙哑声音传来:“哪位?”
“妈,是我。”
“清舒啊?你到学校了?”
宋清舒嗯了一声,
决定不把今天的事告诉母亲,免得她担心。
只说:“到了,你跟爸注意身体。”
宋母话锋一转:
“别惦记我跟你爸,多考虑终身大事。”
宋清舒垮了脸:“妈,我还年轻,还在上学……”
“你都二十一了,陈阿姨、李阿姨的孩子都会叫人了。
你这播音专业,毕业能吃国家饭吗?”
宋母叹了口气,语气强硬:
“我让人给你介绍对象,他是我同学儿子,在济北干公安。
我跟他妈商量过,后天下午见面。”
宋清舒懵了:“妈,你擅自做决定,后天我还要上课!”
“就这么定了,打扮漂亮点。”
宋母挂断电话。
“妈?妈!”
宋清舒气跺脚,放下听筒叹气。
母亲啥都好,就是婚姻上坚持先找好男人。
她皱眉揉额头,思索后天咋办。
公安?她莫名想起沈沐泽。
“清舒!打完没,再不走打不上好饭菜了!”刘建红催促。
宋清舒回过神,忙跑过去:“来了!”
次日。公安局办公室。
沈沐泽阔步走进,顺手脱外套:
“浩子,姚荣的审讯结果怎么样?”
一整夜没阖眼的王浩,瞪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骂道:
“他真就是粪坑里的石头,又臭又硬,一晚上愣是一个字都没说。”
沈沐泽翻阅案卷,眉头深锁。
抛开被救的宋清舒,济北一个月内已发生五起年轻女性被害案。
这事闹得人心惶惶,若不快点破案,会对社会造成不小影响。
直觉告诉他,姚荣不是凶手。
可若不是,那姚荣带走宋清舒打算送去给谁?
沈沐泽正分析着,王浩突然说:
“沈队沈队,你昨天救的那个女学生来了!”
沈沐泽转头看去。
只见宋清舒跟另一个女孩站在门口,手里拿着锦旗。
她低着头,脸红得像西红柿,快埋进衣领里了。
刘建红自来熟,拉着宋清舒过去,不住道谢:
“多谢公安同志昨天救了清舒,真是太谢谢了!”
说着,还用手肘怼了怼紧张得冒汗的宋清舒。
宋清舒后悔了,不该听刘建红的做锦旗送沈沐泽。
面对这么多人,她不好意思。
但已到这儿,只能硬着头皮把锦旗递给沈沐泽:
“那个……沈队长,谢谢你。”
沈沐泽视线扫过锦旗,红底黄字写着“除暴安良,人民卫士”。
再看宋清舒,视线一对上就躲开,像受惊的小猫。
刘建红胆大开朗,毫不避讳地打量沈沐泽。
她心想,这公安同志近看更俊,放学校能迷倒小姑娘。
办公室其他同事很羡慕。
沈沐泽模样好,又是刑警队大队长,不少姑娘示好都被拒。
他们忙得脚不沾地,难和女同志相处。
“谢谢。”沈沐泽大方接过锦旗,“济北不太平,你们外出要结伴,少去人少处,警惕陌生人。”
他声线清冷,告诫像做汇报,让人认真听。
宋清舒和刘建红点头。
想着沈沐泽在工作,宋清舒拉着刘建红赶紧走了。
王浩啧声摇头:“我啥时候有沈队这样的福气啊……”
同事笑着怼:“你有沈队一半模样,铁定招女同志喜欢!”
王浩啐了一口:“一边去!”
沈沐泽收起锦旗,坐下继续看案卷:
“准备一下,十分钟后开案件分析会。”
公安局外,刘建红拉住宋清舒:“你走那么急干嘛?我还想多看看呢!”
“他们要工作,咱们别打扰。”宋清舒无奈叹气。
刘建红反应过来,他们有重要事。
她撇撇嘴,挽住宋清舒的手:“去逛逛百货大楼,我想买新衣服。”
宋清舒摇头:“我得去趟医院。”
顾政委救了她,给沈沐泽送了锦旗,也得向顾政委表示一下,他还受了伤。
跟刘建红道了别,宋清舒买了水果去医院。
午饭后,医院走廊很安静。
宋清舒按记忆找到顾司辰的病房。
刚走到门口,听见里头女人哽咽着问:
“为什么?前两天你都承认还爱我,怎么突然就变了?”
她停住脚,觉得来得不是时候。
犹豫着是否先走,顾司辰淡淡的声音传来:
“我说了我们不可能,我真正爱的人,她叫宋清舒。”
宋清舒心跳一顿,半天没缓过神。
顾政委那话是什么意思?
真正爱的人,是她?
可他们也才见过一面啊!
没等宋清舒反应,病房门忽然被打开。
一个女人抹着泪跑了出来,宋清舒闪躲不及,被她撞得连退好几步,手里水果差点飞出去。
唐雪芬心情本就不好,又被挡了路,下意识要骂。
可想到顾司辰还在,硬生生止住了。
抬头一看,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孩,模样俊俏,手里提着一兜水果。
唐雪芬愣了愣,想起顾司辰说的“宋清舒”,顿时变了脸:“你是谁?”
宋清舒揉着被撞疼的肩膀,对对方的敌意有些反感:“我来看顾政委……”
听见熟悉的声音,病房里的顾司辰心一顿,下意识出声:“清舒?”
亲昵的呼唤让宋清舒和唐雪芬都变了脸。
宋清舒抿抿唇,顶着唐雪芬剜人的眼神走了进去。
抬眼望去,顾司辰坐在病床上,他似是一夜没睡,眼里满是血丝,下眼睑泛清。
他的目光像火炬,又像汪洋,牢牢贴在她身上。
宋清舒很不自在,但还是走过去把水果放桌上:“顾政委,昨天太匆忙,没来得及买什么,别嫌弃……”
顾司辰望着她,无数记忆上涌。
他想牵她的手,却硬生生压了下去。
不行,现在和宋清舒只是一面之缘,不能吓着她。
看她满头汗,脸晒得红扑扑,顾司辰心一软:“谢谢,坐着歇会儿吧。”
宋清舒瞄了眼门外,缓缓坐下。
那个女人好像走了。
“你……在哪儿上学?”顾司辰轻声问,语气带着小心。
他很想了解现在的宋清舒。
宋清舒短促地“啊”了一声:“我是济北大学的,学播音主持。”
顾司辰眸光闪烁,她上了大学,学的是喜欢的。
顿了顿,他又问:“你是济北人,还是考到这儿的?”
“考到这儿的,我父母都是苏市人。”
宋清舒回答认真,回过神,感觉对方有意了解自己。
气氛有些微妙。
正当顾司辰犹豫要不要继续问,去打饭的通信员回来了。
宋清舒暗自松口气,连忙起身:“那顾政委,我先走了,感谢您救我,改天再来看您。”
说着,微微鞠躬后转身离开。
她走得很快,像着急逃离。
顾司辰挽留的话没说出口,人已走远。
他皱眉,眼底划过失落。
他觉得和宋清舒有了隔阂,他想靠近,她却远离。
转念一想,他们还不熟,不能操之过急。
通讯员像是看出什么,大胆问:“政委,您是不是对那位女同志有意思?”
顾司辰没说话。
通讯员暗自发笑,政委常解决战士婚姻问题,自己却没着落。
顾司辰看向桌上水果,眼眸渐渐坚定。
这辈子,他一定要好好对宋清舒!
凌晨,沈沐泽回到家,推开家门。
沈母披着衣服从房间出来。
“妈,这么晚您还没睡?”
沈母打哈欠:“起来喝口水,你怎么每天忙到一两点才回来。”
“有桩案子要查。”
沈沐泽倒杯热水递给沈母。
沈母接过,刚要喝,招手让他坐下:“你过来,我有事儿跟你说。”
连熬两个通宵,沈沐泽很困,但还是坐过去:“怎么了?”
“我之前提过小学同学的女儿,她在济北大学读书,今天下午你们见一见。”
沈沐泽顿时没了耐心,揉着眉心:“妈,这事儿您别操心了。”
“我怎么能不操心?你都二十七了,我像你这么大时你都上小学了。”
沈母忧心忡忡拍他手臂:“这回听妈,就算不想成家,也去见见,不能没礼貌。”
沈沐泽舌尖扫过上颚,敷衍两句:“再说吧,这几天忙案子,妈,您早点睡。”
说完,起身回房。
见儿子又是副油盐不进的模样,
沈母无奈叹了口气。
洗完澡,沈沐泽躺在床上,
思绪在案子中游走。
五个被害人有共性,
二十岁到二十三岁之间,
长得漂亮,性格温柔。
这说明凶手有某种癖好,专挑这类女孩下手?
忽然,他想起宋清舒。
他只见过她两面,她总脸红。
她很温柔吗?他猜测应该是,否则姚荣怎会盯上她?
困意袭来,沈沐泽没考虑沈母说的“相亲”,
准备一早亲自审讯姚荣。
上了一上午课,宋清舒很疲惫,
忘了宋母去春景路来客饭馆跟人见面的嘱咐。
回到宿舍,她躺在床上昏昏欲睡。
正化妆的刘建红看了她一眼,嬉笑道:
“看来魂儿还在家呢!”
宋清舒虚虚嗯了一声。
刘建红问:“你昨天不是说你妈让你今天下午去相亲吗?”
她来了兴致,拉宋清舒起来:
“来来来,我给你化个妆。”
说着,拿出火柴点燃后吹灭,给宋清舒描眉,
还夸赞:“你天生丽质,化个妆锦上添花。”
宋清舒躲开,猫回床上:
“我一点都不想去。”
刘建红耸耸肩,拿起镜子给自己画眉:
“你不去多没礼貌,见见又不少块肉,万一他像沈队长,你赚了。”
宋清舒脸一红:“你胡说什么呢!”
“你那点心思我还看不出?昨天你看沈队长眼神拉丝,怕是情窦初开,想以身相许了。”刘建红嘿嘿一笑。
宋清舒脸更烧了:“哪有,顾政委也救了我啊!”
“昨天我该跟你去医院,瞧瞧顾政委啥模样。”刘建红挑挑眉,
“他有沈队长俊吗?”
宋清舒想了想:“他们俩不太一样……”
沈沐泽冷毅俊朗,外冷内热,
顾政委眉目温柔,却有疏离感。
“行了,下午课不重要,我给你打扮打扮,去会会相亲对象!”
下午两点。
经过六小时审讯,沈沐泽攻破姚荣心理防线,得到线索。
“姚荣说没见过凶手样子,
每次带人过去后去不同地方拿钱,
藏钱位置五花八门,
凶手警惕性高,有严重扭曲反社会人格,大概率有前科……”
沈沐泽看着五起凶案发现尸体的地图,
食指轻叩额角,眉头深锁。
三个地点不是凶杀现场,
凶手在哪杀人后抛尸那么远呢?
王浩摩挲下巴,担心:
“姚荣被抓,凶手可能得到消息,我怕他逃走。”
沈沐泽看着地图,眸光一眯。
其他人察觉,心都提起来,
沈沐泽专注,一般是发现了什么。
沈沐泽把地图放桌上,声音冷沉:
“你们看,五个被害人尸体呈弧形放射状抛到各地点,
凶手作案,距离五个抛尸点都不远。”
王浩等人仔细看,将抛尸点朝同一方向延伸。
“来客饭馆!?”
沈沐泽眼神一沉:
“以最快速度过去,浩子,你带老李他们蹲守饭馆周围巷子,
齐岩,你跟徐文海他们转移饭馆周围老百姓。”
“是!”
整个大队忙起来。
天色阴沉。
一辆军绿吉普缓缓驶入春景路。
正在开车的通讯员看了眼后视镜。
“政委,医生说最好再观察几天,您这么快出院,怕影响身体。”
顾司辰却不在意,目光扫过不远处的济河。
“当兵的,这点伤怕什么。”
河水平静,天空乌云密布,水面像灰色绒布,让人喘不过气。
宋清舒就是在这里为救人才淹死的。
想到这儿,顾司辰的心像被揪住,哪怕在这个世界那一切没发生。
他将视线移开,不忍再看。
透过车窗,他在路边看到熟悉身影。
“停车。”
风迎面吹来,宋清舒搓了搓手臂。
她嘟囔:“奇怪,怎么感觉有点冷。”
“清舒。”
她闻声转身,诧异地睁大眼。
“顾政委?您这么快就出院了?”
顾司辰嗯了一声,眼神流露柔情。
“我回军区正好路过,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?”
宋清舒尴尬,不好意思说见相亲对象,只说:“我跟同学出来玩,她去供销社买东西,我在这儿等她。”
话音刚落,一辆红色桑塔纳停在两人身边。
宋清舒望去,眸色亮了亮。
“沈队长?”
沈沐泽从车上下来,没穿警服。
深蓝色短袖宽松,隐约能感觉到有力肌肉。
黑色长裤衬得他腿又直又长,像大学生。
顾司辰脸色微沉,察觉到宋清舒对沈沐泽的注视。
沈沐泽也惊讶,没想到前天昨天打过照面的两人都在这危险地方。
顾司辰是军人,不用担心,但宋清舒……
他抿抿唇,上前抓住宋清舒的手腕。
“先跟我走。”
宋清舒还没反应过来,另一只手也被抓住。
她回过头,撞上顾司辰愠怒的眸子。
“站住!”
刘建红从供销社赶回来,看到两人抓着宋清舒的手,惊掉下巴。
嘴里的冰棍‘啪嗒’掉在地上。
这什么情况?一个军人一个刑警,在争对象!?
“沈队长,男女有别,你在大街上对清舒拉拉扯扯不太好。”
顾司辰语气有压迫感。
在他看来,宋清舒注定和自己在一起,不容别的男人亲近她。
宋清舒懵了,跟沈沐泽男女有别,跟他就不是了?
而且他这语气像把自己当他的所有物。
沈沐泽听出不对味,表情却波澜不惊。
“顾政委误会了,我只是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。”
顾司辰皱眉,反应过来对方穿便装。
结合通讯员说的命案和前天宋清舒的危险,他明白了。
但看到沈沐泽抓着宋清舒的手,心里还是膈应。
宋清舒想起昨天病房外听到的话,主动抽出手。
顾司辰掌心一空,心像被挖去一角。
沈沐泽瞥见刘建红,朝她道:“上车。”
他拉着宋清舒上车,刘建红哦了一声,也跟着上去。
宋清舒余光看顾司辰,他站在原地,幽深眼眸盯着自己,满是深情。
“沈队长,我们这是要去哪儿?”刘建红问。
“先把你们送去公安局。”沈沐泽专注开车。
宋清舒立刻说:“沈队长,能不能送我们回学校?”
刚说完,一辆三轮车从右侧冲来,沈沐泽连忙踩刹车。
由于惯性,
后座的宋清舒和刘建红狠狠撞在车座上,
两人眼冒金星。
“怎么回事啊?”
刘建红龇牙咧嘴地揉着头。
“你们别下车。”
考虑到这段路行人少,
沈沐泽叮嘱后下车查看。
三轮车上是空的,
似乎有人故意为之。
顺着三轮车冲出的方向,
是个小巷子。
他下意识摸向腰间的枪,
想过去探查,
但想到车上还有两个女孩,
便放下了手。
目前最重要的是保证她们安全。
沈沐泽将三轮车挪到一边,
上车重新启动车子。
宋清舒和刘建红见他一脸严肃,
又想起这些日子的凶杀案,
开始害怕。
“沈队长,不会是有坏人盯上我们了吧?”
刘建红抓着宋清舒的手,哆哆嗦嗦问。
透过后视镜,
沈沐泽看见宋清舒虽尽力保持冷静,
但苍白的脸暴露了胆怯。
沈沐泽抿抿唇:“没事的。”
他踩下油门,车子驶向公安局。
将两人送去后,他赶回客饭馆。
刚下车,王浩气急败坏地走来:
“沈队,我们来晚了,人昨晚就跑了!”
“身份确认了吗?”沈沐泽紧拧眉。
“是来客饭馆的厨师,叫吴兴国,二十八岁。
八年前因盗窃被判七年,一年前出狱后游手好闲。
两个月前,饭馆老板看他手艺不错,工资要得不多,就招了他。
另外,我们在他房间里找到这个。”
王浩递来一张五寸照片。
沈沐泽一看,眸色收紧。
照片里竟是宋清舒!
“照片是在他枕头底下发现的,而且……”
王浩脸上露出嫌恶,压低声音:
“床上到处是卫生纸,看来那家伙没少对着照片干那事。”
沈沐泽面色骤冷。
照片里宋清舒扎着马尾,笑容清丽。
这样的女孩,吴兴国那种畜生也好意思肖想。
“市外已严格布控,他应该还在市里。
通知下去快速摸排,尽快把人找出来。”
“是!”
天暗下来,闷雷过后开始下雨。
公安局里,刘建红在休息室坐了一下午,坐不住了。
她想拉着宋清舒问能否回学校,这时沈沐泽来了。
宋清舒连忙站起,紧张打量他。
见他没受伤,她悄悄松了口气。
“沈队长,咱们什么时候能走啊?”刘建红无奈问。
沈沐泽看向宋清舒,视线撞上,她吓了一跳,慌忙瞥开,脸颊泛红。
他抿下嘴角,对刘建红说:
“你可以先回去,但是她得暂时留下来。”
宋清舒愣了:“为什么?”
“案子可能跟你有关,我们需要你的配合。”
沈沐泽简单解释。
刘建红担心起来,宋清舒把她劝回学校。
刘建红走后,王浩进来,和沈沐泽互视一眼后坐下。
“同学,你别紧张,我们只是问问你关于凶手的事。”
王浩露出和善的笑容。
“凶手?”宋清舒懵了。
她暑假回家,前天回来就遇那事,不知凶手的事。
沈沐泽拿出一张一寸照片:
“他叫吴兴国,你认识他吗?或者见过他吗?”
宋清舒看着模糊的照片,陷入沉思。
沈沐泽和王浩静静等她回忆。
将近一分钟,女孩眉头展开,眼神亮了。
宋清舒声音拔高:“我想起来了,在火车站的时候,我给过他钱和票!”
“火车站?”沈沐泽眯了眯眼。
宋清舒点点头。
她说那天放假准备回苏市,雨很大。
她看见一个男人坐在路边淋雨,穿得很破,右手还受了伤。
她觉得男人可怜,就把伞给了他,还给了钱和一些票。
沈沐泽和王浩互看一眼,皱起眉。
看来是宋清舒的善心让吴兴国惦记上了。
因为找不到她,吴兴国才对类似女孩下手。
两人又问了些问题缓解宋清舒情绪,然后出去了。
王浩说:“看样子,吴兴国畏罪潜逃了。”
沈沐泽否定他:“不,他还在盯着宋清舒。”
王浩问:“他都暴露了还敢作案?”
沈沐泽想起送宋清舒和刘建红来公安局时,突然冲出来的三轮车,脸色难看。
吴兴国杀人手段残忍,可能走极端。
他们要靠宋清舒引出人,还要保证她安全。
沈沐泽看了眼天,摘下帽子扔给王浩,走进休息室。
他见宋清舒捂着肚子,还吞咽了两下,就问:“饿了?”
宋清舒怔了怔,忙摇头:“不……”
话没说完,肚子‘咕咕’叫起来,气氛尴尬。
宋清舒脸颊发烫,不敢看沈沐泽。
早上她只吃了两个包子,中午没吃饭就回宿舍睡觉。
被刘建红拉出去,相亲对象没见着,碰见顾司辰,还被带到公安局。
折腾快十个小时,她真的饿了。
沈沐泽觉得宋清舒窘迫的模样好笑,但脸没笑意。
他说:“我刚好下班,送你回学校。”
宋清舒目光亮了亮,又摆手:“太麻烦你了……”
沈沐泽委婉透露她被凶手盯上了。
宋清舒愣住。
沈沐泽说:“走吧。”
他转身示意宋清舒跟上。
宋清舒哦了一声,起身跟着。
路过办公室,同事们伸长脖子看。
有人说:“一向凌晨才下班的沈队居然这么早走!”
有人说:“他带着女大学生,要当护花使者了。”
还有人说:“沈队成家好,有了嫂子少折腾咱们。”
王浩看着两人走出去,心里乐开了花。
他和沈沐泽同年进刑警队,关系铁。
他看得出沈沐泽关注宋清舒,问话时眼睛都没离开过她。
他想沈沐泽要是结婚,他们光棍也有机会认识女同志。
天渐昏暗,桑塔纳停在半道。
宋清舒发现旁边是国营饭店。
她诧异转头,沈沐泽打开车门:“下车吧。”
宋清舒嘟囔:“这不是学校啊。”
她还是下了车,沈沐泽往饭店走,示意她跟上。
宋清舒问是不是要吃饭,说回学校吃。
沈沐泽说:“这个点食堂没饭菜了,我也饿了,一起吃。”
宋清舒犹豫后跟着进去。
坐下后,沈沐泽把菜单推到宋清舒面前:“想吃什么就点。”
宋清舒摇头:“还是你点吧,我吃什么都行,不忌口。”
沈沐泽顿了顿,扫了眼菜单。
他点了酸溜土豆丝、红烧鱼、麻婆豆腐、清炒小白菜、回锅肉。
服务员记好菜走了。
宋清舒问:“会不会有点多?”
宋清舒有些担心,两人点这么多菜会浪费。
“不多,我饭量大。”
看到沈沐泽面不改色说这话,她忍不住笑了,又很快收住。
沈沐泽将她表情尽收眼底,压了压唇角,没说话。
菜上齐后,两人吃饭,一直沉默。
快吃完时,沈沐泽主动开口:“你跟顾政委很熟吗?”
今天顾司辰那话,好像宋清舒是他很重要的人。
宋清舒立刻否认:“没有,救我那天才认识他。”
说到这儿,她想起病房外听见的话。
顾司辰说真正爱的人是她,可两人就见了两次。
沈沐泽嗯了一声,继续吃饭。
宋清舒抬眼偷偷打量,手握筷子慢慢收紧。
她担心沈沐泽误会。
正想着,沈沐泽突然问:“你有对象吗?”
宋清舒差点噎住,目瞪口呆看着沈沐泽:“没,没有……”
沈沐泽放下碗筷,像要说重要的事。
刚张口,一道尖锐女声响起:“司辰,这不是你救的女学生吗?原来她有对象啊。”
两人转头,见顾司辰站在柜台边,身旁有个女人。
宋清舒认出,是昨天病房跟顾司辰说话的女人。
顾司辰没想到在这儿遇见宋清舒,更没想到她和沈沐泽一起。
一种被抢夺的感觉涌上心头,他脸色越发难看。
唐雪芬乘机挽住顾司辰的手,刻意道:“他们很般配,是不是?”
顾司辰神色一冷,抽出手,走向宋清舒,竭力让语气温柔:“怎么没回学校?”
唐雪芬被撇下,脸上闪过难堪,瞪着宋清舒,像要把她大卸八块。
宋清舒没察觉唐雪芬目光,疑惑顾司辰为何像和自己认识很久。
“……我跟沈队长吃饭,一会儿就回去。”
沈沐泽没说话,歪着头,姿势慵懒,眼神在三人身上转了几圈。
顾司辰看了眼沈沐泽,不想把好脾气给别人:“我送你回去。”
唐雪芬急了,拉住他衣袖:“司辰,你答应陪我吃饭的。”
顾司辰皱眉:“你说有重要的事,现在就说。”
唐雪芬脸青一阵白一阵。
一听顾司辰要送自己,宋清舒摆手:“不用了。”
沈沐泽起身结账。
宋清舒跟上,对顾司辰说:“沈队长会送我,不麻烦你了。”
说完,跟沈沐泽上车。
顾司辰心收紧,痛意蔓延。
宋清舒似乎在刻意疏远自己。
难道两人不会像以前那样走到一起?
上车后,宋清舒摸口袋,想起没带钱。
她不好意思:“抱歉,我没带钱,明天还你饭钱。”
沈沐泽不在意:“不用,算我请你,你帮我查了案。”
顿了顿,他话锋一转:“另外,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。”
宋清舒疑惑:“什么事?能帮一定帮。”
沈沐泽看着她的眼眸,心神微动,窘迫地移开视线:“……以后再说,不急。”
宋清舒嗯了一声,乖乖坐好。
或许因精神紧绷一天,她很快打起盹儿,头一点一点的。
沈沐泽看了她一眼,不露声色降低车速。
二十分钟后,车在济北大学门口停下。
沈沐泽率先下车,轻轻拉开副驾驶车门,放轻声音:“醒醒,已经到了。”
宋清舒睁开眼,惊觉自己睡过去了,连忙下车。
脚刚沾地,她没站稳,向前扑倒。
一双有力的手臂稳稳接住了她。
‘砰’的一声闷响,她撞在结实胸膛上。
“你没事吧?”头顶传来低沉嗓音。
宋清舒木讷抬头,跌进男人墨眸中。
她像被烧了尾巴的猫,蹦开说:“对不起!”
她大脑乱嗡嗡的,不敢看面前的人。
那淡淡的皂角香,还萦绕在鼻尖。
沈沐泽看着脸蛋通红、搓着衣角的她,舌尖扫过上颚,淡淡说:“没摔着就行,快进去吧。”
“……嗯,沈队长再见。”
宋清舒不好意思待下去,挥挥手跑进学校。
沈沐泽等她身影消失,靠到车门上,摸出烟。
他衔了一根点燃,烟雾缭绕中眸子格外明亮,情绪翻涌。
他吐了几个烟圈,低头看摊开的手,心想:腰……有点细。
他觉得自己很流氓,不该有这念头。
可想起她娇俏泛红的脸,心却有了波动,痒痒的。
半晌,抽完烟,沈沐泽上车回家。
宿舍里,刘建红正为宋清舒担心。
见她回来,扯住她想关心。
看到她红脸带笑,刘建红一头雾水。
“清舒,你不是被卷进凶杀案了吗?怎么像谈对象了。”
宋清舒回过神,收敛笑容:“没有,想到开心事。”
刘建红哼了一声,又问:“是不是沈队长送你回来的?”
“嗯……”
宋清舒点头,想起意外拥抱。
幸好是晚上,没人看见,不然她不好意思出门。
刘建红转移注意力:“那个穿军装的是不是救你的顾政委?”
听见提起顾司辰,宋清舒蹙眉:“对。”
“他好年轻,长得也好看……”刘建红羡慕看着她,“长得漂亮招人稀罕。”
她又凑过去问:“你喜欢哪个?”
宋清舒瞪她一眼:“你胡说什么?”
“我就想知道你中意哪个。”刘建红扁扁嘴。
宋清舒没搭理,翻出衣服准备洗澡。
她想起饭店的事,想不通顾司辰为何像旧相识。
越想越烦躁,刘建红的问题让她脑中浮现沈沐泽模样。
她心跳微顿,觉得更乐意亲近沈沐泽。
不对,她不该胡思乱想。
沈沐泽只是关心百姓,她不能多想。
宋清舒深呼吸,甩去念头,端着脸盆出宿舍。
另一边,沈沐泽回到家,看见母亲铁青着脸坐在客厅。
他想起相亲的事,自知躲不过教训,无所谓坐下。
“不是让你下午请假去见人家姑娘吗?”沈母责问,“你又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是不是?”
沈沐泽揉着额角。
冷不丁地说:“妈,别再给我安排相亲了。”
停了一瞬,他声音坚定几分:“我已经有对象了。”
沈母愣住,刚要烧起的怒火一下熄了。
“有对象了?啥时候的事儿?怎么没听你提起过?她叫什么名字?是干什么的?哪里人?父母什么工作?”
沈沐泽头疼不已。
“这几天谈好的,没来得及跟你说而已,下次我带她过来见你。”
说完,他不顾沈母求知心情,起身回房。
沈母半喜半忧。
喜的是儿子开窍肯谈对象,忧的是不知怎么跟老同学交代。
想到这儿,沈母沉叹了口气。
军区大院,墙上挂钟指向一。
风透过窗隙,吹进空阔房间。
原本熟睡的顾司辰突然惊醒。
他喘着粗气,冷汗大颗滑落,眼中满是惊惶。
环顾四周,漆黑一片。
他回过神,心脏疼痛未减。
几个小时,他做了三个梦。
一个是宋清舒在水中挣扎,他救不了,眼睁睁看她消失。
一个是他白发苍苍,喊出‘雪芬’,宋清舒哭了,眼神复杂。
另一个是宋清舒挽着别人的手,留给他决绝背影。
每个梦都像利刃穿透胸口。
打开灯,望着空荡房间,他双眼微红,浮起丝坚定。
无论如何,他不能重蹈覆辙!
因为沈沐泽的话,宋清舒这星期除了上课,就在宿舍和食堂,没出过校门。
刘建红爱玩,但怕坏人,只能跟着憋在学校。
这天,宋清舒吃完饭准备去阅览室。
身后传来顾司辰的声音:“清舒。”
转身,一身军装的顾司辰走来。
宋清舒愣住,心里不舒服。
可顾司辰是救命恩人,她却莫名膈应。
她还是礼貌打招呼:“顾政委,您怎么来这儿了?”
语气疏离,顾司辰心头微紧,平静掩去。
“路过,想到你在这儿念书,就过来看看。”
顿了顿,他从口袋拿出支钢笔。
“这个是派克钢笔,你应该用得到。”
宋清舒没反应过来。
不是路过看看吗,怎么突然送东西?
她拒绝:“无功不受禄,何况顾政委救我的事,我还没报答,怎好再受您东西。”
两人说话,不少同学看过来,眼神让她不舒服。
顾司辰皱眉:“清舒,我……”
话没说完,宋清舒视线穿过他,目光亮了。
她越过顾司辰,朝身后跑去。
顾司辰转身,发现宋清舒跑向沈沐泽。
“沈队长,你什么时候来的?”
宋清舒不知怎么说,三人总撞到一块。
看到沈沐泽,她眼中有自己没发觉的欣喜。
沈沐泽看了眼顾司辰,将视线落在宋清舒身上。
“刚来,有两件事找你,你现在有时间跟我去趟公安局吗?”
宋清舒点点头:“有的。”
说完,好像又想起什么。
转头朝顾司辰挥挥手:“顾政委,我要跟沈队长去公安局一趟。”
顾司辰一噎。
又一次看着宋清舒跟沈沐泽离开。
这一幕,跟那晚的梦竟如此相似。
他捏紧了拳,突然有些无力。
他不知怎么做,才能靠近宋清舒。
更让他无措的是,宋清舒似乎也不乐意他靠近。
出了校门,宋清舒坐上沈沐泽开来的桑塔纳,前往公安局。
“凶手已经抓到了。”
宋清舒愣了一下,替他高兴:“那太好了,你们案子可以结了。”
顿了顿,又皱眉:“不过,他怎么能那么狠心,杀了五个女孩……”
“心理扭曲。”
沈沐泽没多解释,怕宋清舒认为是自己善意导致吴兴国犯罪,选了个合理理由。
毕竟善良没错。
把宋清舒带到公安局指认后,沈沐泽让人对吴兴国进行最后审讯。
签完确认书,宋清舒问:“沈队长,你不是说有两件事吗?还有件事是什么?”
沈沐泽僵了一下,扫了圈同事看戏目光,转身出去:“出去说。”
宋清舒眼底划过疑惑,跟了上去。
走到走廊拐角,沈沐泽开口:“我想请你暂时假装我对象,去见见我妈。”
宋清舒瞪大眼:“假装你对象?”
她耳尖泛红,局促地绞着衣角:“可……”
“我知道这忙唐突,但我实在需要你帮忙。”
沈沐泽握拳挡嘴轻咳,不自在地偏过头。
若不是母亲催,他也不会让宋清舒假装对象骗她。
局里没合适女同事,有也成家了。
宋清舒咬唇,轻轻嗯了一声:“那……什么时候去?”
沈沐泽一怔,没想到她答应这么快。
察觉到诧异目光,宋清舒红着脸解释:“我不是还欠沈队长一顿饭吗,就当还那顿饭的情。”
沈沐泽心一软:“好,你下午还有课吗?”
“没有。”
“那五点半我去学校接你。”
“好。”
两人定下“见家长”时间。
沈沐泽看表:“那我现在送你回去吧。”
宋清舒摇头:“不用了,凶手已抓住,我自己回去就行,你肯定忙,不耽误你。”
说完,摆手跑了。
看着女孩兔子似的背影,沈沐泽嘴角扬起。
“啊哈!咱们铁面无私的大队长居然笑了!”王浩跳出来,一脸抓住把柄。
沈沐泽笑容消失,恢复面无表情:“事做完了?”
王浩嘿嘿笑:“事儿做不完,沈队,结婚记得请我们喝喜酒。”
沈沐泽抿唇,没说话走开了。
另一边,宋清舒回到宿舍,翻出所有衣服。
上铺看书的刘建红惊讶:“别告诉我你要换宿舍了。”
“什么啊……”宋清舒白了她一眼,拿起蓝色布拉吉比在身上,“这件好看吗?”
向来不注重打扮的她问这问题,刘建红来了兴趣,下床问:“发生什么事了?你怎么突然想打扮?”
宋清舒嘟囔着,不好明说:“晚点要去见老同学,想收拾得好点儿。”
刘建红狐疑看着她:“老同学?什么样的老同学值得你这么花心思?”
“你别问了,快帮我看看穿哪件。”
宋清舒要认真打扮,刘建红给她选了套衣服,还化了淡妆。
五点半到了。
换了便服的沈沐泽靠在路边车上,歪头看表。
他俊朗的身影引得不少女学生回头,还有人议论着要不要上去认识。
“沈队长……”
绵软声音让沈沐泽一怔,转头看去,目光定住。
宋清舒穿着流行的白色泡泡袖短衬、淡蓝阔腿裤、驼色矮细跟鞋。
乌黑微卷长发分两束垂在两侧,淡妆让她五官更惊艳。
她脸色微红,不自在地扯衣角。
这衣服是刘建红的,不合她平时风格。
见沈沐泽不说话,她心一沉:“是不是不端庄,我回去换。”
说完就要跑回学校。
“等等!”
沈沐泽抓住她手腕,看到她澄澈眼眸,轻咳两声别过脸:“不用,很好看。”
宋清舒抿唇低头,难掩雀跃。
上车后两人偶尔聊天。
快到小区,宋清舒叫了声,让沈沐泽停车。
“怎么了?”沈沐泽不解。
“我不能空手去。”
宋清舒解开安全带要下车。
虽说是假装对象,头次见沈母,空手不合适。
沈沐泽按住她肩:“不用了,我准备好了。”
宋清舒看到后车座的水果、麦乳精和牛奶。
“让你帮忙,不能让你破费。”
沈沐泽替她系好安全带,继续开车。
宋清舒看着他,眼神放柔。
奇怪,见面次数少,顶多算朋友,可跟他一起就安心,心跳也失控。
车停了,沈沐泽解安全带,见宋清舒发呆,好笑地问:“我脸上有花吗?”
宋清舒回过神,懊恼窘迫地收回眼神,匆匆下车:“抱歉……”
见他拿东西,她要帮忙:“沈队长,我也拿点。”
沈沐泽避开她的手,俯身凑近:“在我妈面前叫我‘沐泽’。”
“沐泽……”
宋清舒眼睫一颤,心里念了几遍。
沈沐泽说:“试着叫一次。”
此刻他像大哥哥教懵懂孩子。
宋清舒红唇轻动:“沐泽。”
声音轻如羽毛,却在沈沐泽心中荡起涟漪。
他目光微凝,又要求:“再叫一次。”
“沐泽。”
宋清舒大胆些,声音清亮。
沈沐泽差点抬手揉她头,忙直起身子:“好了,上去吧。”
看着沈沐泽大步向前,宋清舒心情变好,无声叫了几声“沐泽”跟过去。
一进沈家门,宋清舒闻到立香气味。
客厅角落桌子上的遗像吸引了她的目光。
相片里是个穿警服的男人,三十五六岁,跟沈沐泽有五六分像。
“我妈应该是去买菜了,你先坐会儿。”
沈沐泽放下东西,给她倒了杯水。
见她看着角落的照片,手微微一顿,说:“那是我爸。”
宋清舒皱起眉,眼中划过抹心疼,问:“他跟你一样是刑警吗?”
“不是,他是缉毒警,十二年前在抓捕毒贩时牺牲了。”
沈沐泽语气平静,似已从丧父打击中缓和过来。
宋清舒肃然起敬,问:“我能给叔叔上柱香吗?”
沈沐泽愣了瞬后点头。
宋清舒走过去点燃一炷香,虔诚拜了拜,插上香。
她知道缉毒警辛苦,执行任务直面生死,牺牲了都不能立碑。
沈沐泽上前,换了燃尽的蜡烛,说:“我之前想做缉毒警,但我妈不肯,怕我跟爸一样,我就做了刑警。”
“可刑警也很危险。”宋清舒抬头看他,语速有些快,“你得保护好自己。”
沈沐泽看着她关切的眼神,心像被棉花包裹。
除母亲外,宋清舒是第一个这么关心他的异性。
他抿抿唇,声音放轻:“我会的……”
话刚落,‘咔哒’一声,大门推开,拎着菜的沈母走进来。
她见儿子跟漂亮女孩站得近,愣住了。
沈沐泽先反应过来,上前接过菜。
宋清舒也去打招呼:“阿姨好。”
“你好你好……”沈母打量她,眼中有满意,又觉眼熟。
“妈,这都是清舒给你买的。”沈沐泽看了眼桌上东西。
“清舒?”沈母诧异,看着宋清舒眼神亮起来,问:“你是宋清舒?”
宋清舒和沈沐泽互视,摸不着头脑。
沈母又问:“你是不是苏市人,妈妈叫唐兰,爸爸叫宋平业?”
宋清舒惊讶:“是,阿姨您怎么知道?”
沈母拍沈沐泽胳膊:“清舒就是我跟你说的小学同学的女儿,我说怎么眼熟呢!”
沈沐泽和宋清舒都愣住了。
“早知道你们好上了,我也不用跟唐兰道歉,闹了笑话……”沈母气笑,“你们有缘啊!清舒快坐。”
沈母拉着宋清舒坐下,像婆婆看儿媳妇,问:“跟阿姨说说,你咋跟沐泽在一块的,他啥也没跟我透露。”
宋清舒这时才明白,沈沐泽是她要相亲的对象。
她红了脸,不敢看沈沐泽,结结巴巴说:“那个,我跟沐泽……”
“妈,有话吃饭再说。”沈沐泽开口解救她。
沈母反应过来:“对对对,沐泽陪清舒,妈去做饭。”
宋清舒起身:“阿姨,我帮你。”
沈母把她按回去:“不用,你来做客,坐着就行。”
说完,沈母去厨房。
沈沐泽坐下,削苹果。
想到差点相亲,宋清舒觉得相处尴尬。
“没想到这么巧。”沈沐泽突然说。
她啊了一声,点头:“对啊……”
“吃吧。”沈沐泽递来削好的苹果。
宋清舒双手接过:“谢谢。”
她啃着苹果,目光因气氛不能停留。
忽然,她视线停在茶几下翻开的相册上。
看到戴大盖帽的小男孩照片,眼神亮了:“这是你吗?”
沈沐泽顿了顿,大方拿起:“嗯,我妈爱翻。”
他递过相册,接过她啃得坑洼的苹果。
宋清舒没察觉,接过相册翻看。
里面是沈沐泽和沈母的照片,沈父照片很少。
唯一一张全家福里,沈母抱着襁褓中的沈沐泽,和沈父幸福笑着。
宋清舒越看越心疼。
她仿佛能想象,夜深人静时,沈母红着眼翻相册思念丈夫,沈沐泽看到父亲照片时落寞想念的眼神。
不一会儿,沈母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出来。
“清舒,沐泽,快来吃饭。”
饭桌上,沈母不停地给宋清舒夹菜。
“来,多吃点,看你瘦的。”
宋清舒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菜,哭笑不得。
“谢谢阿姨……”
她不喜欢吃豆腐和偏肥的肉。
不好让沈母为难,她正要夹菜吃。
沈沐泽突然倾身,把她碗里的豆腐和肥肉夹走。
宋清舒和沈母都愣愣看着他。
沈沐泽面不改色。
“妈,清舒不太吃豆腐跟肥肉,我爱吃。”
沈母反应过来。
“瞧我,忘了问清舒忌不忌口了。清舒啊,你想吃什么自己夹,下次来告诉阿姨想吃什么,阿姨给你做。”
宋清舒更不好意思了,悄悄朝沈沐泽投去感激的眼神。
吃完饭,和沈母聊了会儿,天就黑了。
在沈母坚持下,宋清舒答应过几天再过来吃饭。
沈沐泽送她回学校。
下楼时,两人并肩走着。
宋清舒还想着今天的阴差阳错。
沈沐泽突然停下脚步。
紧接着,他沉哑的声音响起。
“要不要试试?”
宋清舒回过头,撞上沈沐泽汪洋般让人沉溺的眼神。
“试试?”
沈沐泽走向她。
朦胧灯光照着他冷毅的脸庞,勾勒出温和的光影。
“试试……处对象。”
他喉间滚动,眉目间透着不易察觉的紧张。
二十七年里,他身边不乏异性,心都扑在学业和案子上,这话还是第一次说出口。
宋清舒微皱的眸子颤了颤。
以为自己听错了,可男人认真的注视告诉她没听错。
沈沐泽要跟她处对象!
心和脑子乱了。
她紧张眨着眼。
“不是说……假装对象吗?”
两人差点相亲,只是做戏,没想到假戏真做了。
沈沐泽轻轻咳了两声,耳尖泛红。
“我不太会说话,但我清楚,我对你有心思。”
他主动挑明心意。
其实他也不知道何时喜欢上宋清舒。
两人认识不久,见面次数不多。
或许,从第一次见她,就被她清泉般的眼睛吸引了。
沈沐泽感叹自己是个俗人。
宋清舒僵住了,心里涌上从未有过的悸动和喜悦,像看着亲手栽种的花绽放。
面对她的沉默,沈沐泽的心开始动摇。
他慢慢握紧拳。
“也许我不是你的最佳选择,因为我的职业,以后可能不能很好照顾你,如果你觉得不行,我也不勉强……”
“没有!”
宋清舒怕他误会,飞快摇头。
而后红着脸垂眸,声音很轻。
“你是英雄,我很敬佩,也很……喜欢。”
沈沐泽瞳孔微微紧缩,有股冲动想将她拥入怀中。
他竭力压制,声音更加沙哑。
“那你答应了?”
宋清舒抬头,认真点头。
沈沐泽紧握的拳松开,心里卸下担子,嘴角弯起。
“走吧。”
两人走了几步,宋清舒感觉手被带着薄茧的手裹住。
她一怔,抿唇笑着回握。
半小时后,车在校门口停下。
“谢谢……”
晚风吹来,夹杂凉意,宋清舒忍不住搓手臂。
沈沐泽犹豫片刻,没克制住内心想法。
伸手慢慢将宋清舒抱进怀里。
宋清舒身体登时僵硬,贴在男人让她安心的胸膛前,又逐渐放松。
“我不能常陪你,除上班外,余下时间都是你的。”
他说话时,宋清舒能感觉到他胸口震动。
她笑了笑:“我只希望你每次任务都平平安安。”
沈沐泽心一软,又想起一事。
他松开手,握着她肩膀:“顾政委好像对你挺特别。”
语气含着微不可察的酸味。
宋清舒皱眉:“我感觉到了,我对他只有感激,没别的意思。
不知他为何这样,不过他是军人,不会犯纪律性错误。”
沈沐泽放下心,只要她对顾司辰没心思,自己不必吃干醋。
“好了,回宿舍休息。”
“嗯,你开车小心。”
“好。”
目送宋清舒进学校,沈沐泽上车。
他握着方向盘,回味着拥抱。
半晌,才找回心神,启动车子远去。
半个月后,宋清舒没课,去沈家看望沈母。
做了几个菜,想给沈沐泽送去。
她没透露和沈沐泽在一起的事。
让她松口气的是,顾司辰这些天没找她。
听说市里开军人代表大会,他估计忙着。
这样也好,他若来,自己会烦恼。
公安局办公室,没大案。
沈沐泽让人翻出以前悬案分析。
饭点到了,王浩饿了。
他正要提醒沈沐泽,看见宋清舒拎着饭盒站在门口。
“沈队,你对象送饭来了。”
他挑挑眉示意。
沈沐泽转头,眼神柔下来:“你们先吃饭。”
王浩等人起哄:“让咱们蹭口饭啊?”
沈沐泽没理,起身走向宋清舒:“大老远,你怎么来了?”
她脸晒得红扑扑,额头都是汗。
他皱眉,心疼地帮她擦汗。
宋清舒腼腆一笑:“今天没课,看了阿姨,顺便做了饭菜,趁热吃。”
休息室里,宋清舒打开饭盒:“我不常做饭,不知合不合你口味。”
有粉丝白菜、土豆炖肉、肉末茄子和排骨汤。
沈沐泽夹块肉放嘴里,咀嚼后说:“很好吃。”
其实有点咸。
宋清舒眉眼一弯:“真的?那多吃点。”
沈沐泽嗯了一声,喝口汤后大口吃起来。
宋清舒看着,觉得很满足。
饭吃到一半,王浩冲过来:“沈队,来事儿了!”
沈沐泽面色骤变,放下筷子拿帽子。
嘱咐宋清舒:“回学校,好好休息,饭菜留着我回来吃。”
说完,带王浩大步离开。
宋清舒担忧地看着他背影,又看看饭菜,叹气。
他们真辛苦,一顿饭都吃不完。
想起沈沐泽说留着回来吃,她有些担心。
不知他何时回,天热,隔了夜饭菜会坏。
宋清舒收拾饭盒,拿起筷子顿了下。
夹起一块茄子吃了一口,脸绿了。
她把茄子吐进垃圾桶,尝了其他菜,都很咸。
怪不得沈沐泽吃一口饭菜就喝一口汤。
想到他面不改色吃咸菜,宋清舒既愧疚又暖心。
看来下次做饭得好好注意。
收拾好饭菜,宋清舒想趁下午空闲去阅览室看书。
刚回学校,周围同学就异样地看着她。
突然成焦点,她莫名不安。
刘建红风风火火跑来:“清舒,你可回来了!”
“出什么事了?”宋清舒一头雾水。
“你去告示栏看看,有人贴大字报说你勾引军区政委!”
宋清舒懵了。她何时勾引顾司辰了?
刘建红更急,把她拖到围满人的告示栏。
挤进去,看到占大半告示栏的红底黑字大字报。
没署名,通篇说她和顾司辰亲密,破坏感情、影响军民团结。
“这是谁贴的?”宋清舒脸气紫了。
刘建红也气:“我打饭时看见的,不知道谁贴的。”
人群传来轻蔑奚落:“勾引军区政委,以为长张狐狸精脸就了不起!”
是隔壁宿舍赖红妹。
她刻薄又善妒,常针对宋清舒。
宋清舒懒得计较,这时却被她挑事。
刘建红直接怼:“谁狐狸精?清舒是凤凰,你是尖嘴猴腮的野鸡!”
赖红妹竖眉:“你再说一遍!”
“说你是野鸡,没听明白!”刘建红声音拔高。
赖红妹咒骂着扯刘建红头发,两人扭打在一起。
人越围越多。
宋清舒担心刘建红吃亏,忙劝:“建红,快停手……”
刘建红不听,扇赖红妹一耳光:“早看你不顺眼!”
赖红妹捂着脸骂:“宋清舒勾引男人,你也不是好货色!”
刘建红怒,巴掌往她脸上招呼:“让你骂!”
赖红妹要抓刘建红脸,宋清舒抬手挡。
小臂多了三道血痕。
有人叫老师,三人被带去班主任办公室。
一进去,赖红妹哭着倒打一耙:“老师,她们骂人又打人,看我脸……”
刘建红恨得牙痒:“放屁!你先骂人打人的!”
班主任敲桌:“你们俩安静!”
看向宋清舒:“清舒,大字报的事怎么回事?你是优秀学生,咋出这事儿?”
宋清舒急切解释:“老师,我没勾引顾政委,见面不超五次,咋破坏他感情?”
赖红妹冷哼:“装吧,顾政委找过你,还送东西。”
宋清舒皱眉:“你认识顾政委?”
赖红妹一僵,反驳:“他穿军装,级别高,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顾政委。”
“你看见他送我东西,看见我收了吗?”
宋清舒冷着脸发问。
赖红妹被噎住,说不出话。
一旁的刘建红得意,暗自给宋清舒竖大拇指。
班主任看出问题,但此事牵扯军区政委,处理不好影响严重。
于是让三人写检讨,清理大字报,自己去找校长。
出了教学楼,刘建红不服气:“写什么检讨,我们没错!”
她见宋清舒低头不说话,问:“清舒,你不会真反思吧?你是受害者!”
宋清舒摇头,严肃道:“我在想谁针对我。”
刘建红哼一声:“除了赖红妹,还能是谁?”
宋清舒皱眉摇头:“不对,这不是她的作风。”
赖红妹针对宋清舒,常用小孩把戏。
贴大字报还牵扯军区政委,弄不好要进局子,赖红妹没这胆量。
刘建红看着沉思的宋清舒说:“我发现你像一个人。”
宋清舒问:“谁?”
“沈队长。”
宋清舒脸红:“哪有……”
“算了,先不管。你手血都快干了,去医务室。”
刘建红拉着她去医务室。
事情发酵,宋清舒成了第三者。
她坚信身正不怕影子斜,相信校方会还她清白。
可三天过去,班主任和校长没动静。
班主任称市里军人代表大会未结束,此事暂不声张。
宋清舒感到委屈不安,沈沐泽又去查案未归。
这天,看望沈母后,她去供销社帮刘建红买红糖。
刚出门,撞到人,红糖差点掉地上。
“这么巧,又遇上了。”
宋清舒抬头,是唐雪芬。
她抿唇:“挺巧的。”
她不想和唐雪芬接触,拢好袋子要走。
唐雪芬抬手拦住,挑衅道:“小姑娘,不是你的东西别肖想,免得丢脸。”
宋清舒听出意思,想起大字报,脸色一沉:“大字报是你搞的鬼?”
唐雪芬抿唇一笑:“我只是说事实。”
她端起架子:“我和司辰早认识,他对我情根深种,没人能插足。”
宋清舒突然笑了。
唐雪芬觉得被侮辱,狰狞问:“你笑什么?”
“我笑你幼稚。”
宋清舒怼回去:“若顾政委情根深种,你为何用下三滥手段污蔑我?”
“你没想过这么做对顾政委的影响吗?”
唐雪芬被打脸,无法反驳又不肯服软:“你什么意思?教训我?”
宋清舒挺直腰板:“没错,没良心,教训也没用。”
唐雪芬怒火上涌,扬手要扇宋清舒。
手距脸一拳时,一只大手扼住她的手腕。
转眸望去,唐雪芬心陡然一沉。
“司辰?你,你怎么在这儿?”
唐雪芬白了脸,身子气势软下去。
顾司辰眼底愠色翻腾,声音比以往低几分:“我刚开完军人代表大会回来,没想到就看见你在这儿打人。”
“我……”
唐雪芬急了,忙放下手解释:“是她说话太难听了,我气急了才……”
顾司辰没管她,转头看向宋清舒,眼神柔下去:“没事吧?”
宋清舒摇摇头,对他眼中深情视而不见。
顾司辰心收紧几分,这些日子忙军区的事和代表会议,没时间找宋清舒。
他有危机感,怕两人成平行线。
好几次,他都想转业了。
宋清舒看着顾司辰,明白他不知大字报的事。
又看眼唐雪芬,故意说:“顾政委,您上次救了我,我很感激,虽说军民一家亲,但被人误会勾引您,咱们还是保持距离的好。”
顾司辰眉目一拧:“什么意思?”
宋清舒直言:“这位女同志去我们学校贴大字报,说我勾引您,破坏您跟她的感情,作风恶劣,建议学校开除我。”
顾司辰面色骤沉。
唐雪芬慌了:“不是不是,司辰,你别听这个丫头胡说八道!”
“我是不是胡说,去学校问问就知道。”
宋清舒没了耐心:“我还有事,先走了。”
她绕过两人离开。
顾司辰心一空,追上去:“清舒,等等!”
宋清舒躲开他抓自己的手,压着性子说:“男女授受不亲,请您自重。”
顾司辰一噎,手收回去握成拳:“我们能好好聊聊吗?有些话……你可能不相信,但是……”
他不知怎么说,经历太匪夷所思。
若说他们本是夫妻,她牺牲后自己来这世界补偿她,她会信吗?
宋清舒无奈叹气:“顾政委,不知您对我的感情从何而来,但我对您只有感激,没掺杂爱情。”
顿了顿,想断他念头:“而且,我跟沈队长已经在一起了。”
这话如晴天霹雳。
顾司辰瞳孔颤抖,呼吸被扼住:“你跟沈沐泽?”
宋清舒点头:“是的,我们在一起很好,希望咱们保持距离,为您政委的颜面。”
一字一句如烈火灼烧顾司辰的心。
他的无措翻涌,不甘催化:“你为什么会选他?”
在他认知里,宋清舒该爱他。
老天爷让他来这世界,就是要弥补遗憾。
宋清舒看着他,声音清晰:“因为他太好了。”
顾司辰捏拳,骨节泛白:“你说的好,是说他能对你有求必应?”
宋清舒皱眉,不满意他的话。
“他不能,他是刑警,他的时间不属于我一个人。”
谈起沈沐泽,她的眼神闪烁着温柔的光。
她说:“他真的很忙。
有时候会在办公室熬夜查案。
他也很勇敢,会不顾危险冲在前线。
他没时间陪我,我理解他,不会怪他。”
“但只要他下班或有空,就会来找我说话。
如果我在忙,他会静静等着。
他会记得我说的每句话,有时我自己都忘了,他却能一字不落地重复。”
“他家庭条件比我好,身边有很多女同志喜欢他。
我担心自己配不上他。
但他会认真礼貌地拒绝每个示好的人,还会大方把我介绍给同事和朋友。”
“他表面冷漠,却是个热心肠的老好人。
我没信心抱怨时,他会一遍遍激励我。
给我充分的信任和关注,让我有底气,不怕别人质疑。”
宋清舒说了很多。
顾司辰脑子里却不断闪过和宋清舒的往事。
他一次次为了唐雪芬抛下她,不相信她,从没关注过她的话。
直到此时,他才发现自己对宋清舒的爱那么表面。
宋清舒没察觉到顾司辰眼底巨山倾倒般的挫败。
她继续说:“跟他在一起,哪怕相隔再远,我都觉得心在一起。”
顿了顿,她抬眸看着僵住的男人。
说:“顾政委,您很优秀,相信您会找到真正相爱的女人。”
说完,宋清舒迈步远去。
顾司辰僵在原地,看着那渐渐消失的背影。
酸涩的双眼渐渐模糊。
他曾拥有一个爱自己的人,却弄丢了。
以为能找回来时,却发现物是人非,她不爱他了。
军区大院,深夜。
空阔的客厅弥漫着浓烈的酒气。
顾司辰坐在地板上,身边倒伏着六七个白酒瓶。
他抓着喝了一半的酒,仰头猛灌。
直到胃和喉咙像被火灼烧,他吐了出来。
撑着地板的双手开始颤抖。
他双眼猩红,无光的眸子像熄灭的烛火。
‘砰’的一声闷响,他重重倒在地板上。
流淌的酒湿透了他的上衣。
望着刺眼的灯光,他喉间溢出沙哑的呜咽。
他自私地希望再醒来,回到失去宋清舒的世界。
至少在那个世界,他拥有过宋清舒,她爱过他。
“清舒……你能不能,回来……”
顾司辰手覆上双眼,嘶声呢喃。
几天后,大字报的事儿在顾司辰介入下解决了。
原来是唐雪芬给钱让赖红妹贴的。
因为影响恶劣,赖红妹被开除。
唐雪芬因造谣被拘留。
听到结果,刘建红在宿舍恨恨地挥拳。
说:“早知道多揍赖红妹几拳,检讨书白写了。”
正在看书的宋清舒心不在焉。
解决这件事挺好,但她挺想沈沐泽,也很担心他。
“只是有些人还以为你跟顾政委不清不楚,说话难听。”
刘建红撇撇嘴,不经意看了眼窗外。
眼神一亮:“清舒清舒!快过来看,沈队长在楼下!”
听到这话,宋清舒立刻丢下书跑到窗边。
只见沈沐泽身着挺拔警服站在楼下。
他俊朗的模样让不少女同学看直了眼。
而他的眼神只看向一处。
看见女孩惊讶的脸时,他轻轻弯了弯嘴角,朝她挥了挥手。
宋清舒心一动,眼眶居然酸了。
刘建红还沉浸在沈沐泽的‘美色’里。
却见宋清舒突然转身跑了出去。
“你干啥去啊?”
不一会儿,
匆匆跑出去的人站到了沈沐泽面前。
众人恍然大悟,又气又喜:
“这家伙,跟沈队长处对象了都不告诉我,真不够意思!”
看着心心念念快半个月的男人,
宋清舒红了眼。
人太多,她克制住抱住他的冲动。
“你,你回来了,没受伤吧?”
沈沐泽微蹙,像在大会上检讨:
“对不起。”
宋清舒愣住:“怎么了?”
“大字报的事儿我听说了。”
沈沐泽眼底透着自责和疼惜,
“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没能陪在你身边……”
宋清舒反应过来,轻笑摇头:
“没事,都过去了。
那几天是挺难熬,但我相信身正不怕影子斜。
其实我更担心你。”
面对她的懂事,
沈沐泽心间像化开一颗糖。
他握了握她的小手:“有时间吗?”
“嗯。”宋清舒点头。
下一秒,沈沐泽牵起她的手:
“我也有时间,约会去吧。”
身后楼上传来惊呼,
宋清舒脸唰地红了。
约会……
他们在一起后还没约会过。
看着身旁高大的男人,
她回握住他的手:“好啊。”
这个年代的约会,
就是逛逛公园聊聊天。
两人手牵手走在公园桥上,有一搭没一搭地聊。
“最近还是很忙吗?”宋清舒问。
“还好,案子不算棘手,已经破了。”
沈沐泽顿了顿,话锋一转,
“那天不是让你把饭菜留着吗?我回去都不见了。”
说到这事,宋清舒鼓起脸嗔怪:
“你还说,那么难吃还硬塞,不怕吃坏肚子。”
“那是你做的,再难吃我也能吃,浪费可耻。”
“我没浪费,拿回学校倒进泔水桶,
让学校的猪吃胖点,不算浪费吧。”
宋清舒拨弄头发。
忽然,一对年轻情侣挽着从身边走过。
女孩聊到开心事,踮脚亲了男孩一口。
宋清舒和沈沐泽停住脚,愣愣看着。
他们在一起快两个月,除了拉手拥抱,还没亲过……
沈沐泽也想宋清舒像那女孩一样,
又怕她害羞。
他咳嗽掩饰尴尬,眼神却往她嘴唇看。
宋清舒忽然低头,松开手大步向前走。
沈沐泽愣了愣,忙跟上去。
到了偏僻的假山后,她停下脚步。
沈沐泽摸不着头脑:“你走那么快干……”
话没说完,嘴角一凉。
软软的触感如电流经过全身,
他心跳瞬间停滞!
宋清舒双手抓着沈沐泽的衣服,
踮脚吻上他的嘴角。
她闭眼,脸涨得通红。
几秒后,宋清舒慢慢离开,紧张睁眼。
却见沈沐泽像木桩一样站着。
她抿唇低头,脸冒热气:“你发什么呆啊?”
听见她的声音,沈沐泽回过神。
看着娇俏羞涩的她,他眼神一沉,
猛地将她拉入怀里。
她瞪大双眼,惊呼淹没在深情的吻中。
沈沐泽的吻很生涩,
但男人在这事上似乎无师自通。
一会儿,她就被柔情绕得晕头转向。
不知过了多久,宋清舒快窒息了,
沈沐泽才放开她,紧紧搂在怀里。
“我完蛋了。”沈沐泽没头脑地说。
她还有些懵:“什么?”
“我发现我实在离不开你了。”
明明是甜蜜的话,
沈沐泽却说得很正经,
好像面临的真是大事。
宋清舒眼神温柔:“没人让你离开。”
沈沐泽克制冲动,自顾自说:“刚刚我感觉心里有很多花开了……”
顿了顿,又补充:“就像连续破几百个大案子那种开心。”
宋清舒噗嗤一笑。
心想王浩他们要是看见这样的沈沐泽,下巴会笑掉。
“我们要一直在一起啊。”
她环住沈沐泽的腰,靠在他胸膛上。
沈沐泽轻轻嗯了一声:“一直在一起。”
“那你出任务要保护好自己,能受伤,但不能死。”宋清舒收紧手臂。
沈沐泽嘴角微扬:“以前我不怕死,现在有了你,我有点怂了。”
“你这话阿姨听了会骂你。”
“不会,她巴不得有人让我怕死。”
白驹过隙,一年过去。
宋清舒和沈沐泽建军节领了证,国庆办酒席。
来人有两家亲戚、宋清舒同学和沈沐泽同事。
他们在酒楼门口迎宾客。
宋清舒看见不远处树下军绿色身影,像是顾司辰。
自供销社门口谈话后,一年没见。
他瘦了,脸色不好,眼神有眷恋和遗憾。
“看什么呢?”沈沐泽轻声问。
宋清舒又看,人不见了。
“我好像看见顾政委了。”她蹙眉。
沈沐泽顺着看,只看到空荡。
宋清舒摇头呢喃:“大概看错人了。”
天气晴朗,树影斑驳。
顾司辰听着鞭炮声,浑浑噩噩向前,似走出宋清舒生活。
这一年,他不知怎么挨过去。
他常偷偷看宋清舒,见她幸福笑容,却不属于自己。
顾司辰停下,双眼满是挫败低迷。
“原来没我,你能活得那么好……”
顾司辰失魂落魄回办公室。
通讯员拿药倒水:“政委,您烧没退,吃药吧。”
顾司辰摇头:“放着,我一个人待会儿。”
通讯员欲言又止,见他摆手,放下东西敬礼出去。
顾司辰看着药,感受不到心跳。
从宋清舒说爱上别人起,他的心已死。
他麻木伏在桌上,意识被扯进深渊。
“司辰?司辰!你快醒醒啊!”
好吵……
“司辰!你昏迷四天了,快醒醒啊……”
是妈?顾司辰奋力睁眼,看到白墙和黄胶管。
顾母喜极而泣:“你可算醒了……”
顾司辰一时没反应过来:“我怎么在这儿?”
“你高烧肺炎,昏迷四天了!”
顾母态度软和,但仍恨铁不成钢:“通讯员说你淋雨发烧,人都没了才知道痛。”
顾司辰愣住:“什么没了?”
顾母面色微变:“难不成脑子烧坏了?今天是清舒头七。”
一句话如雷在顾司辰耳畔震响。
宋清舒的头七?
她不是跟沈沐泽结婚了吗!
他眼神颤了颤。
强忍着浑身无力坐起身,猛地拔掉针头。
手背疼痛,提醒他这不是梦。
可那一年又是什么?
他亲眼看到宋清舒有父母,上了大学,爱上别人,成了别人的妻子。
顾母被他举动吓一跳:“你这是干什么?”
她叫来护士重新给他扎针。
顾司辰像被抽离灵魂,没了反应。
顾母虽因宋清舒的事对他有芥蒂,但终归是自己儿子,不免担心:“司辰?你到底怎么了?”
很久后,顾司辰眼神重新有光。
他僵硬转头看母亲,嚅动干裂嘴唇:“妈,我真的错了……”
顾母愣了愣,似明白他的意思,红了眼:“你现在知道错了,都晚了。”
“是,已经晚了。”
“我不该介入清舒生活,让她消磨了对婚姻的信心,让她受太多委屈,是我害死了她。”
顾司辰低头,双手抱头,像忏悔的罪人。
顾母落泪,说不出话。
病房里回荡着男人沙哑的呜咽。
次日,顾司辰不顾劝阻出院。
他没回军区,去了墓园。
天空飘着细雨,他在新墓碑前蹲下,放下怀中花。
碑上宋清舒笑容明媚鲜活。
顾司辰惨淡一笑:“我知道你不愿意见我,但我还是来了。”
“清舒,我看到你没我的生活很幸福,是我没给过你的。”
说到这儿,他眼眶湿了:“对不起,是我辜负了你……”
他扶着墓碑的手收紧,骨节泛白。
冰凉的雨和温热的泪融在一起,滴落在菊花上。
他哽咽着,呼吸都被束缚。
原来在哪个世界,他都失去了宋清舒。
那个满眼是他的女人,再也回不来了。
顾司辰不知在墓前待了多久,说了多少话。
雨停后,他撑起身体离开。
乌云散去,阳光洒在潮湿街道。
顾司辰停下,抬头。
世界的光刺眼,他生命里的光却不再亮了。
他自嘲一笑,这一切都是自找的。
“司辰!”唐雪芬声音响起。
顾司辰转身,见她头发凌乱、双眼通红跑来,攥住他的手:“我找了你好几天,你去哪儿了?”
顾司辰眼底闪过冷冽,抽出手,不愿搭理。
唐雪芬受刺激,再次抓住他:“电视台把我开除,还曝光我的事,没单位肯要我,求你帮我最后一次。”
顾司辰冷眼:“那是你自己的事,与我无关。”
说完,他走向马路对面的车。
“司辰,你说过爱我,就算是过去也算爱啊!”
唐雪芬追过去。
突然,刺耳刹车声响起。
闷响伴着惨叫,顾司辰愕然转身。
只见唐雪芬滚了几圈后瘫在地上,血从脑后流出,没了声息。
“唐雪芬!”
医院,抢救室外。
顾司辰揉着紧皱的眉。
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意外,他头疼又无力。
这时,抢救室的门开了。
他走上前:“医生,她怎么样了?”
医生摘下口罩,叹了口气。
“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。
不过她的脊骨受到了不可逆的损伤,以后恐怕再也站不起来了。”
听到这话,顾司辰愣住了。
再也站不起来……那就是说,唐雪芬瘫痪了!
一时间,他心里五味杂陈。
唐母得知消息后忙赶了过来。
碍于女儿先前做的事,她不敢去找顾司辰。
顾司辰把唐雪芬瘫痪的事儿告诉顾母。
顾母沉默很久,只说了句:“报应,这都是报应。”
他没说话。
或许是吧,善恶到头终有报。
可自己是最对不起宋清舒的人,又会得什么报应呢?
几天后。
顾司辰带着宋清舒的死亡证明去机关注销她的户口。
他低头看着薄薄却重如千金的死亡证明,心绪动荡。
走到民政局门口,看到一堆人围在街道边。
“你这姑娘怎么那么不讲道理?人家是老太太,你道个歉怎么了?”
转目望去,一群人围在路口。
前面的夫妻俩走过去,顾司辰也跟着过去。
穿过人群,他看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正红着脸跟别人吵架。
地上还坐了个白发老太太。
他定睛一看,那小姑娘正是军服厂广播站的小林。
几天前,他跟站长说了唐雪芬指使小林去抢宋清舒培训的名额。
小林被叫了回来。
后来又查出她爸根本没有尿毒症,腿也只是有些瘸,根本没瘫痪。
闹到最后,小林被军服厂开除。
老太太一边哭一边指着小林骂:“你这姑娘,把我撞倒了还不承认。
我这么大年纪,家里有儿有女孝顺我,我还能讹你钱吗……”
小林气的瞪大眼:“老太婆你别血口喷人!明明是你自己撞我身上的!”
听了这话,老太太哭的更凶了。
周围的人你一句我一句数落小林。
“人家老太太吃饱了没事干去撞你?也不怕把自己撞出个好歹来。”
“就是,现在的年轻人有些思想歪了,做了坏事还不肯承认。
大大方方道个歉不就什么事都没了!”
“我在军服厂干活,认识她。
她说自己爹瘫痪又得了尿毒症,硬生生抢了别人去首都培训的名额。
结果事儿露馅了,被厂里开除了!”
“难怪,原来骨子里就不是个好的!”
一字一句,说的小林脸一阵红一阵白。
她想跑,可其他人堵住她的路。
嘴里的话也越来越难听。
顾司辰听了一会儿就没再管。
善恶到头都有报。
而他的报应,是失去宋清舒。
当看见‘注销’两个字的印章在宋清舒户口那一页盖下。
他空荡的心好像又被挖去一角。
拿着户口本走出机关楼,顾司辰仰望天空。
黯淡的眼眸没有一丝光芒。
如果人有下辈子,他希望宋清舒不要再遇见自己。
没有他的人生,应该就像那个梦一样,幸福美好。
三十五年后。
寒冬深夜,窗外飞雪飘落。
白发苍苍的顾司辰躺在床上。
身边只有已经五十三岁的表侄田海斌。
“舅舅?舅舅?”
田海斌在他耳边叫着,想让他清醒过来。
顾司辰半张着嘴,浑浊的双眼盯着天花板。
似乎已经到了弥留之际。
见他嘴巴在嚅动,田海斌把耳朵凑过去。
只听得一声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呼唤。
“清舒……”
恍惚中,顾司辰好像摆脱了年老的无力感。
穿过刺眼的阳光,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。
“清舒?”
伴着他沙哑的轻唤,对方转过身。
温柔笑着朝他伸出手,像是在发出邀请。
顾司辰喜极而泣,紧紧抓住那只温暖的手。
‘铛——铛——!’
吊钟的时针指向十二,发出沉重的鸣声。
顾司辰搭在床沿的手倏然垂落。
“舅舅!”
带着哭腔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房间。
顾司辰安详闭着眼,嘴角带着三十五年来最轻松的笑。
在再也醒不过来的梦里,他再次找到了宋清舒。
那个爱了他一辈子,他辜负了一辈子的女人。
终于,再也不分开了。
——完——
【全文完】